说完这段话,皇帝似乎累了。他摆了摆手:“都下去吧。”
天子下令,没有人敢多留。
直到从天子寝宫中走出,秦远这才渐渐明白了什么。
皇帝突然病危,不知为何改变了主意,将皇位给了薛准。可他又很清楚薛准和薛凛之间的关系,一旦薛准继位,薛凛会处于什么境地已经很明显了。
但是如今皇帝给了他一份足以改换新君的诏书和天下传承的玉印,一番制衡,薛准和薛凛就可以相安无事。
刚一走出宫殿,薛准突然让推着轮椅的宫人停了下来。
诏书和玉印都被他藏在了衣袖里,秦远躬身:“大殿下。”
薛准轻笑了一下。
他说:“父皇真是下的一手好棋啊,他知道三弟在乎你越过性命,让你拿着玉印拥戴我继位,三弟必然投鼠忌器。玉印在你手上,我若bī你,就是将皇位拱手相让,我也该投鼠忌器了。”
“不愧是父皇啊。”他抬头看向天空,四周高耸的宫墙拦住了四方,把整个天空都狭隘地框了起来,“我还以为,透露三弟喜欢你,bī着他向父皇一再表明你有多重要,是一步必胜的棋,没想到父皇还是棋高一招。”
他说完,挥了挥手,宫人便开始推动轮椅。
秦远看着薛准渐行渐远的背影,神思不知飘向何方。
——“他知道三弟在乎你越过性命。”
——“我还以为,透露三弟喜欢你,bī着他向父皇一再表明你有多重要,是一步必胜的棋,没想到父皇还是棋高一招。”
这些他和薛凛都尽心隐藏的心思一朝被薛准直接戳破,他手足无措。
是他害薛凛没有了皇位吗?
帝王不会允许继承人心中有爱过江山的东西,这个道理他的父亲和他说过。
只是没有想到,天子居然如此果决,直接将皇位给了体弱多病的薛准。
秦远没有马上出宫。
他按照皇帝的嘱咐,在一众禁军的包围下藏好了玉印和诏书。
他在内侍和禁军护卫下走出宫城,亲眼瞧见他藏好诏书的禁军却不再跟来,而是停下了脚步。
他听见了身后拔刀自刎的声音,脑子里仍然浑浑噩噩的。
玉印不得有失,除了他,所有知道玉印下落的人已经自尽了。
明明杀了他来得更容易。
杀了他,江山不用jiāo托给一个体弱多病、心思诡谲的皇子,皇帝也不必给他玉印和诏书。
可是皇帝偏偏没有这么做,而是绕过了最捷径的一条路,选择了复杂的一条。
为什么呢?是薛凛做了什么吗?是那个同他一起长大、扬言要护着他一辈子的人,用皇位换了他的周全吗?
他不知道。
秦远回到丞相府的时候,薛凛已经不在了。
他一个人躲到了房里,玉印和诏书在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搅得他神思不宁。
秋海棠刚刚开了花,细雨自天际飘下,在庭院的池塘中dàng出细碎的涟漪。整个皇城一片安静,没有人知道,皇子公主们都跪在天子寝宫前,哭成了一片。
皇后坐在龙chuáng旁,头戴金凤冠,发间只插了一只玉钗,和平日里的奢华完全不同。她垂着眼,眼角处隐约可见的细纹被脂粉遮盖了些许。
她脸颊的脂粉已经被泪水冲了个gān净,她手中捧着碗,将热腾腾的药汤送到皇帝的嘴前。
皇帝闭着的双眼动了动,还是没能喝下这口药汤。
当晚,帝崩。
第43章
宫城解禁的那一刻,秦远一身素缟,片刻不停地入了宫。
皇城内的灯笼都换成了苍白的颜色,一条条白色的缎带绑在宫殿的四角,一座座殿门挂上了巨大的白条。
前一刻还安然无恙的地方瞬间披上了白色。
薛凛似乎打过招呼,殿里的宫人没有拦他,甚至没有通报。
他一路熟门熟路地走进去,最终在薛凛房外的小院子里看到了薛凛。
薛凛同秦远一样,一身的白色,发冠也摘了下来,只有一条白布绑在头发上垂落,在风中微微摇晃着。
他坐在凉亭下的石椅上,不知在看哪里。
听到秦远的脚步声,他立刻转过头来。
“阿远。”薛凛站了起来,三步并两步地走到了秦远的面前,“你没事吧?”
薛凛看着秦远,从上到下地仔细打量了一下,似乎想要确定秦远的完好无损。
这个人一夕之间失去了父亲和帝位,见到他的第一眼,却问他“你没事吧”。
秦远不由自主地抬起手,轻轻地碰上了薛凛的眼角边。
薛凛的眼周还有些泛红,眼里透着血丝,他一眼便看出来薛凛哭过了。
“我好得很。”他微微笑了笑,想要传递给薛凛一些好的情绪,“就是想来看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