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品仵作(284)

作者:凤今 阅读记录

“知县大人问的是民女亡夫的遗物?”杨氏明知故问,淡道,“民女亡夫战死边关,尸身未归,军中只送了他生前穿过的袍子靴子回来,民女是以此袍此靴为亡夫起了衣冠冢,已埋下八年。知县大人若要看,可派人去刨坟掘墓。”

奉县知县闻言,怒火烧心,抬眼望向衙门口,见风低人群静,百姓正静观大堂。

奉县十家儿郎有九家从军西北,其中战死沙场的少说有四五家,这城中半数百姓是阵亡将士的家眷,他怎敢挖杨氏亡夫之墓?即便是圣上下旨,此事也会激起民怨。

若是寻常人家也倒罢了,西北军阵亡将士之墓,不可挖!

杨氏定是深知此事,才在堂上说出此话,实在是刁妇难缠!

奉县知县下意识看向暮青,指望她救场。

“崔夫人。”暮青这才开了口。

杨氏怔了片刻,这才反应过来是叫自己,自嫁了人,街坊便唤她崔郎家的,倒未曾听过有人唤她夫人,她这才诧异地抬起了头来。

杨氏年华三十有一,两鬓已见霜色,面容粗红,眉眼间存着几分市井妇人的悍气,她早已不见了庶族门第千金小姐的姿容,只那跪而挺直的脊背尚见一身家门风骨。

她细眼打量暮青,目光不似厨娘,倒似武将,看人若刮骨,三分刀子似的犀利。

“敢问将军是?”杨氏问。

啪!

暮青未答,奉县知县便一拍惊堂木,高声喝斥道:“刁妇!此乃县衙大堂,岂容你攀问?”

杨氏闻言面色冷淡,垂眸敛态,不再看知县了。

暮青皱眉回头,望一眼堂上高坐的知县,问:“知县大人手疼吗?”

知县微怔,不知这小将军怎关切起他来了,忙道:“下官不疼。”

“可我耳疼。”

“……”知县脸皮一紧,按着惊堂木的手尴尬收了回去。

暮青转回头来,看向杨氏道:“西北军,中郎将。”

她未提封号,只道了官职,杨氏复又抬起头来,目露诧异。暮青年少,瞧着与她的长子崔远年纪相仿,不想竟有五品武职在身,当真算得上少年英雄。这般年少有成难得身无傲气,与她这等杀官民妇说话亦无嫌恶喝斥之态,杨氏不由多看了暮青一会儿,弯身行了礼,“民妇杨氏,见过将军。”

杨氏自上了大堂,一直端着风骨,连知县都未曾看过一眼,此时倒向暮青行了礼,气得奉县知县又去捞惊堂木。

“不必多礼,你乃军烈亲眷,起来回话吧。”暮青望了眼知县,见他倏地收手,这才道,“看座!”

啊?

知县瞠目,以为自己听错了,“这……”

“怎么?”

“将军,恕下官直言,我朝律例里没这条。”

“朝律里也无武将问案这条,我不也问了?”

知县语塞,杨氏又打量了眼暮青,这位小将军要问案?她还以为她只是与她说几句话。

“可杨氏乃嫌犯!”

“嫌犯自有朝律惩戒,律法公正,不惧嫌犯一坐。我给杨氏看座,因她乃边关将士的遗孀,我敬她这八载年华,孤身教子,含辛茹苦。敬归敬,错归错,一事归一事。”暮青道。

堂外风起,飞雪扫地,半堂铺了雪花白,堂上一时静无声。

帘后红袍舒卷,茶盏细磨声润,听一人沉吟道:“朝律公正,不惧嫌犯一坐,此言倒是有些道理,赐坐吧。”

奉县知县一时惊怔,慌忙起身道:“微臣领旨,赐坐!”

一把椅子搬到了杨氏面前,杨氏跪着望那椅子,久不知起身。

“娘。”崔远轻唤了声,扶着她起来。

杨氏望了眼帘后,又看向暮青,似因她此言此举心生动容,竟忘了谢恩便坐下了。

暮青见她坐下便问道:“那旧衣旧靴和柴刀你埋去了亡夫墓地吧?”

杨氏心中正乱,乍闻此言,猛然望向暮青,眸中有尚未收起的惊色出卖了她。

暮青不待她辩解便接着道:“朝中议和,你对此事虽心有不满,但起初并未想到杀人泄愤。昨夜送酱菜到永德客栈临走时听见的亲卫之言,心中才起了杀机,昨夜见客栈里的护卫都躲懒醉了酒,你以为是上天赐给你的良机,便回家穿上了亡夫的军袍旧靴,取了柴刀针线。柴刀用自家的,我猜你是想以自家的刀手刃议和奸佞,杀人之后,你将军袍旧靴和手刃奸佞的柴刀都埋去了你夫君的坟地,我想你的本意不是藏匿凶衣凶器,而是祭奠亡夫。”

杨氏盯着暮青,眸中震色如潮。

“但你可想过?捕快在你家中未搜出柴刀来本身就是破绽,你家中没有柴刀,柴如何劈?你一人拉扯一儿两女,夜里还要赶制蓑衣贴补家用,日子定然清贫,怎舍得花银子去买柴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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