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品仵作(889)

作者:凤今 阅读记录

清音铿锵,如剑出鞘,斩破夜风刺入屋中,屋中男子目光灼人唇抿如刀。

她在威胁他!

她深知大辽初建,旧部族势力尚存,他需要她以桑卓之名追随左右,以稳民心,所以她才敢拿性命作赌!她赌的不是她的命,而是他的帝位,是他苦心统一的大辽江山。

郑家八口不过是升斗小民,岂配与他的帝位江山比轻重?

他该要她活,但――

“本汗不信你敢!”此话从牙缝里挤出,呼延昊死死盯着暮青的手,赌她不敢再下刀。

她太聪明,在和她的博弈里他从没赢过,青州山里如此,呼查草原上如此,大将军府里如此,暹兰大帝的陵寝里也是如此,包括今夜,他直到现在还想不通她在义庄里时是如何解开那道绳子的,他险些就被她骗去了官道!

她不可信,他也不敢信。

谁知他放了郑家人,如了她的愿之后,等待他的会不会是她再次的逃离,亦或一个不可预知的陷阱?

他唯一能确定的是,她念着大兴皇帝,绝不会轻易自刎。

呼延昊讽刺地一笑,他与她的博弈,他放手一搏的缘由竟是她心里念着别的男子。

暮青也讽刺地一笑,一颗血珠自刀下滚入衣襟里,若红梅落入雪间,化去无声。

呼延昊抬在半空的手竖起,辽兵见势扬刀,只待那手刀落下。

王氏与郑当归未醒,一双幼童已然吓得失了魂儿,二房夫妻拥着幼子缩头闭眼,苏氏忘了哭,一直仰头望着南墙上立着的人。

暮青以刀逼颈,转头南望,春风南来,捎不至如画江南的弦音水香。

有件事,她忘了交代呼延查烈――爹葬在汴河城外十里坡上,她曾在坟前许下重誓,一是必查真凶,二是大仇得报之后一定起棺回乡,将爹娘同葬――也罢,此事想来无需交代,世间知她懂她之人莫过于步惜欢,他应会代她了此心愿。那夜拜堂,虽无人见证,但有一纸婚书,他应不会叫爹娘坟前老鸹作伴,无食无酒。

那便无甚遗憾了……

她如此想着,心口却如百针穿扎,痛不可言。这一刻,伴在耳畔的皆是风声,夜风却不及屋里扬起的刀风声清晰,她在刀风落下前最后的时间里举头北望。星子北引,引不见巍巍城阙,三十里山河却隔不断相思,恍惚间她想起午后一别,他暗入内城,她策马城下,不曾停留,不曾话别,因为未曾想过那一别便是永别。

而今更无机会话别,只留一念在心头,愿春风送远,翻过山河城阙,入那堂皇金殿,诉与那人听。

――余生安好,珍重。

暮青闭眼,听着屋里落下的刀风,在血腥气漫开前握紧手中的刀,绝然一抹!

——

盛京宫。

官邸烧黑的浓烟被风捎过宫墙,细碎的火星夹在其中,烟火般零落,落在乾华殿前漆黑的广场上,微光灭去前照亮一地浸血的宫砖。宫灯未掌,百官借宫外半城火光踏血而行,一个文官禁不住腿软跌倒在宫阶上,摸到满手的湿凉粘腻,低头一看,两眼一翻,登时就晕了过去。

殿前奔下一队禁卫,叉起那文官便拖去了远处,夜色吞了人影,铁甲余声犹存。百官回首,见半城火光照着巍巍宫墙,夜风萧瑟,狼烟肃杀。

金殿前的宫阶雄似天梯,百官日日来去,今夜行路最为小心,屏息入殿,垂首观地,身后一溜溜儿的血脚印脏了玉砖,煌煌宫火之下触目惊心。

镇国公耄耋之年,久不上朝,今夜身穿朝服行在百官前列,入殿后便借着宫灯的光亮看了眼身后。百官今晨伴驾观兵,在内城门外被绑了又放,之后又连遭家眷被绑、官邸失火之惊吓,而今大火未灭又被连夜传召入宫,狼狈之态不由让人想起二十年前上元宫变之景。

但二十年前,虽有上元宫变,家国仍在,朝廷仍存,而今……谁知江山国运日后如何?

镇国公望向御座,见金阶辉煌,元修肩披墨氅背衬龙柱拄剑而立,那宝剑重金为鞘宝嵌精雕,鞘色已生斑驳老印,宝剑伫地之威依旧重如山岳,金銮殿内腾龙九柱之上的云龙竟输此剑三分气魄,一较之下输尽沧桑之感。

持国宝剑!

六百年前,大兴江山初建,高祖皇帝敕命尚方司造两剑,一为尚方,一为持国,尚方常伴高祖,唯纠察地方奸佞时才赐予钦使信臣;而持国则赐予相府,允开国之相持剑上朝,谏言不拘。

武将上朝尚需卸甲,文臣却可持剑,此事古来未有,只开国贤相一例。但元家先贤得此宝剑,却从未持剑上过朝,而是锁入了相府供阁,一生未曾取出。有人猜言,高祖待贤相恩宠过重,赐剑之举有探其忠心之意,贤相深谙君臣之道,因此锁剑,以求自保。亦有人称,高祖雄韬伟略,贤相博古通今,当年二人相识于野,对坐烹茶辩谈三日,相见恨晚,遂共谋天下,建立大兴。二人情谊深如手足,高祖赐剑出于真情,贤相锁剑出于远虑,毕竟持国之重,未必不惹后世之君忌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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