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却不是来接他们。

他是来娶玉楼的花魁的。

那是母亲的错觉，还是他的错觉，众人高高离去，路人也因为闹剧落下帷幕散开，他的母亲呆呆的坐在地上，嘴里不停的念叨着一句话。

当晚，失魂落魄的母亲就从高高的楼上跃下，鲜血洒满了一地。

那时，他的怀里还抱着厨房大娘给他的一个馒头，他想用来和母亲分享。

可是他只在大堂看见母亲的尸体。

很长一段时间里，他常常会梦见昔日的母亲，天空只有血红的颜色，浓稠的，腥重的，恍若实质。他自梦中挣扎着醒来，第一眼看见的便是那双蓝色瞳孔中不加掩饰的担忧，恍惚间，他想起母亲娘临死前那最后一句话。

——没有善始，何来善终。

母亲和父亲，一个青楼里的女子，一个考取功名高官厚禄的男人，两人之间的距离差距太多，更何况曾经只能床笫间的花言巧语，怎么能当真呐。

母亲一生最贵重的东西大概就是小橙子，所以年幼的他只能将自己买给玉楼，靠着那点碎钱将母亲草草安葬。回到楼里，同他母亲向来关系不错的月娘叹了口气，这又是何苦呐。

年幼的他不知，只能红着双眼面对。后来他年长，懂了，却也只能红着眼面对。

谁曾想到，随着阴差阳错，自己反而成为蓝嵬的弟子。在同对方日日相处中，他发现，这享尽天下声誉的蓝嵬，其实更接近与流氓无赖，他随心所欲，凭感觉行动，所以开始很多时候，他不像一个弟子，像个保姆，不停的跟在在蓝嵬的身后，不停的为他收拾残局。

蓝嵬不想去的地方，蓝程顶替他的身份去，蓝嵬讨厌的人，蓝程替他去交涉，蓝嵬不喜欢的任务，自己去替他做……

不过，对不起……

蓝程用尽自己最后的一丝升力，尖锐的武器刺穿了他的胸口，将他牢牢钉在地上。

大量的鲜血从胸膛流出，蓝程闭着眼睛，感受到自己的身体在逐渐变冷，他的脑海里一片光怪陆离，一会是母亲的笑容，一会是大堂的尸体……

他天性卑微，可是为了那个人，他愿意花光自己所有的勇气。

记忆里，每个七夕，他都会偷偷替蓝嵬放盏花灯求祝福，可是后来他被蓝嵬禁锢在身边，两人陷入冷战，错过了放花灯的时候。

那天夜里，蓝嵬陷入沉睡，蓝程侧头看着他很久，最后，他俯下去亲了那人，起身后，他的嘴里全是自己眼泪的苦涩，甚至泛滥到内心深处。

那是他的初吻，他是他的挚爱。

可他又不想悲终，所以拒绝着一切的开始。却不曾想，不久后的任务，是他命途的句号。

不曾想……

不曾想？想到又怎样呐？

他费力的睁开眼睛，视线已经一片黑暗了，只有那天边隐隐约的残血还在泛光，哪怕想到又能怎样？自己会因为他的一个皱眉而焦躁不安，早就无药可救，只差以悲剧结终了……

最后的最后，蓝程想到的却是他和蓝嵬的初见。

那时，他不停的在玉楼里帮工，什么脏活都是由他干，况且再等三个月就是他十五的生日，到时候他就必须得接客了……

他神色怔怔的想着一切，可是突然，他却意外得到那个所谓的父亲被人杀死的消息，然后有了一个新的人生。

那天天气很好，阳光也暖暖的，他刚收拾完大厅的环境，正坐在门前休息时，不远处踱步而来一个男人，气质邪气，一张俊美的令人摒息的脸，嘴角还挂着一抹不羁的笑容，他额前的几缕深蓝头发翻飞，在飞扬的眉梢前飘荡，锋眉下，一双如海的眼睛勾人心魂，带着男子特有的意气风发。

蓝嵬的面容有一半陷在温柔的阳光里，看见门口蹲坐的少年，他也毫不在意对方的脏乱，他靠近了对方，无赖的笑笑：“喂，你的父亲死了，本来作为补偿，我该拿钱，不过我都用来喝酒了，这样，你要不要成为我的弟子？”

他的心里突然停止了跳动，直到很久，他才沙哑着声线轻声说道：“要。”

“那你还傻愣着干嘛？”男人挑眉：“我是蓝嵬，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的弟子了，谁欺负你，你和我说，我去揍死他！”

“…………”

“唉？这个时候，正常人不是应该很激动能被大爷我罩住吗？？？你怎么没反应啊？唉，一天都傻乎乎的，怎么才收了你这徒弟，我就开始后悔。”

“…………”

蓝程坐在那里，过了一会他才反应一般赶紧从地上起来，低垂着头拍了拍自己的衣服，哪怕上面没有沾染一点灰尘。

可是他还是认为自己脏。

从血脉延伸到骨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