术尽荣华(53)
栗海棠放下筷子,端端正正地坐好,摆出高高在上的气势,柔声细语又不失威严的训教典氏。
典氏故作虚心地听教,连连应承:“是是是,奉先女教训得是,我记住了。不过……”
她略迟疑后还是厚着脸皮肯求:“还请海……哦不,是请奉先女向那位夫人求求情,求她放仙音回来吧。”
栗海棠缄默,不答应也不拒绝。虽然她与栗燕夫人之间的感情更深了,但有些事情并非她能触及的。
“栗大姑娘,我是画师,有事禀告。”
“师傅,快请进吧。”
这突如其来的温润声音让栗海棠绷紧精神释然放松,她迫不及待地请诸葛弈进来,也正好解了被典氏逼着去求情的困境。
门帘撩起,一席素雅月色长袍的诸葛弈慢步而入,后面跟进来的栗里长陪着笑脸,双手捧着一个绣纹精致的荷包。
典氏扭头偷偷擦泪,退到炕边儿上站着。
“师父,你用过饭了吗?”
“用过了。”
诸葛弈端坐在炕沿上,递眼色给栗里长。
栗里长连忙将捧在手里的精致荷包恭恭敬敬地放在炕上,“奉先女,这是咱村子每家每户孝敬的年礼,望奉先女不要嫌弃大家的一点心意。”
栗海棠没有动。她知道栗氏村的村民们日子过得清苦,每年除了向官府交各种赋税之外,还要按人头上交供养银子,钱也都揣进族长们和富绅们的钱袋子里。
诸葛弈温声细语的劝说:“年礼是老规矩,各族各村都要向奉先女孝敬些年礼。你今日不收,栗里长明日也会亲自送去镇上。收下吧,这是全村人的心意。”
“好吧,我收下。请里长代我致谢。”
“是是是。我代全村人向奉先女磕头谢恩。”
栗里长跪下来磕头,站起身时斜白了眼自己的老婆。
诸葛弈莞尔,栗里长还算懂规矩,只是他的老婆就……
“时辰不早了,栗大姑娘也该歇息了。里长和夫人也请休息去吧。”
“是是是。”
栗里长躬身作揖,瞪了眼欲言又止的典氏,扯着她的衣袖走出屋子。
屋子里静得能听到蜡烛芯爆花的“噼啪”声,院子里的喧闹声渐渐平静。原本黑漆漆的夜空像被烈火映红,唯有漫天飞雪将院子点缀得银白一片。
栗海棠双手拿起荷包,紧紧攥在掌心。如此收钱的滋味并不舒服,她更希望看到村民们家家富裕的过年。
她想起去年的这个时候,父亲栗锅子揣着家里仅有一两银子到栗里长家交年礼,按人头交了四百文钱。
一两银子兑换六百文钱,等交过年礼之后,栗锅子只揣了两百文钱回家。
那一夜,母女俩成为栗锅子发泄怨愤的软柿子。
那一夜,母亲趁她熟睡时悄悄为她擦药。
那一夜,她看到母亲躲在灶棚的角落里捂着嘴巴无声大哭。
那一夜,她永远也忘不掉。
……
“师父,我们什么时候回家?”
“后半夜。看一眼我们就悄悄离开村子。”
诸葛弈为自己倒杯温凉的茶水,虽然栗里长已经拿出自家最好的茶叶,但比起他平时喝的茶,这茶水苦涩难咽,和用枯草煮的水差不多。
栗海棠把精致的荷包贴身放好。她揉揉泪湿的眼睛,鼻音浓重地说:“师父,我不想睡在这里,我们现在走吧。”
“好。”
诸葛弈从怀里掏出一封信压在茶杯下,跳下炕,双手张开。
“来,我抱你。”
“师父,我能走路。”
“你能飞吗?”
“呃……不能。”
“那不就得了。快过来,我抱你。”
诸葛弈已经做好小姑娘飞扑过来的准备,可海棠羞答答地垂着小脑袋,纠结着“男女授受不亲”的问题。
“小笨蛋,再磨蹭下去,天就快亮啦。”
诸葛弈无奈,一把抓着她的脚踝扯到炕沿儿边,胡乱的为她罩上赤色烟纱,抱起便往外走。
栗海棠抱住他的脖子,贴在他的耳边小声说:“师父,走正门会被发现的。”
诸葛弈回以她一个安心的眼神,也学着她的样子小声说:“他们眼瞎,看不到咱们。”
“一叶障目,掩耳盗铃。师父,你当我是傻子吗?”
栗海棠娇憨地哼哼声。在诸葛弈抱她飞身窜到屋顶,身轻如燕的游走在屋脊与院墙之上时,她觉得自己的确挺傻的。
桔色夜幕下,少年抱着小姑娘在栗氏村的屋脊上飞檐走壁,连打更巡逻的村民都没有发现头顶越过的人影。
“啾——!”
一道雁声在夜空乌云中徘徊,大雁孤独而勇敢地飞向南方,追赶着早已离开许久的同伴。
当诸葛弈抱着海棠落在村子最北端一处新宅院的屋脊上时,她仍沉浸在孤雁南飞的悲凉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