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戾气重(120)

虽然距离知道的那天已有一段时间了,但珠华想起来,心情仍旧郁郁。

她没想到苏家会那么惨。

明明张推官先前跟她说按常理不过“贬官乃至罢职”,谁知不出一月,苏家会直接家破人亡。

简直一下从普通模式进入地狱模式。

即便跟苏家夫妻素未谋面的珠华听到的时候心都抽抽了一下,她不敢想她那个小“未婚夫”的感受。

珠华自己亲缘淡漠,但不表示她理解不了亲情,以及不向往亲情,只是亲妈早死,亲爹路人,该着她缺这一块,既得不到,只好也不要罢了。

随便爹还是娘,给他留一个也好啊。珠华默默想,怎么一下子就全没了呢,他年纪也不大,正经还是个未成年人,这一下打击受的,怎么是好。

而在同情苏长越的同时,她冷静又微微有点纠结地知道,这门亲事定了。

她在拒绝沈少夫人的时候只是单纯不能接受她的小儿子,但不表示她就拿定主意要嫁给苏长越,假使苏家安然无恙,那她的态度仍在摇摆中,她保留自己重新选择的权利。

但现在不用考虑了。

她父母双亡,成为孤女的时候苏家没有另选良配放弃她,而今苏家蒙难,她要提出退婚那不仅是不讲信用,而直接是道义的问题了。

无论她有多么正当的理由,一旦她做出这件事,对于苏长越来说就是雪上加霜,落井下石,是撒在他伤口的一把盐,情况再坏一点,更有可能变成压垮他脊背的最后一根稻草——总之,她不能这么干。

人曾投之以木瓜,她就算报不了琼瑶,也不能扔一闷棍回去。

——但一个多月后,一记飞来闷棍差点把她打晕。

**

二月末,春生大地,草长莺飞。

小跨院西南角上的海棠树抽出鲜嫩枝叶,花开满枝,远望如一片粉云,给整个小跨院都带来了春意。

月朗来说苏长越到来,请她去见的时候,珠华正在树下试图剪一枝合适的海棠花回去插瓶,听到险些疑心自己听错:“什么?”

他这个时间难道不是应该在老家守孝?当时听说他是扶了父母灵柩回老家安葬的,两边隔太远,张推官和珠华没办法亲身前去,但张推官有写信并附白包过去,珠华也在里面捎了一张纸,写着劝他节哀之类的,如今回信未至,他怎么倒本人来了?

“是苏家少爷。”月朗看出她的疑问,肯定地道,神色里还有点同情之意,“人瘦了不少,看样子很吃了苦。”

苏长越上回虽是来去匆匆,但他形貌出色,下人们都对他记忆深刻。

经此大变,怎么能不吃苦。珠华下意识想了一句,方反应过来,放开花枝,把剪刀递与玉兰,往月洞门那边跑。

虽已有了心理准备,但及至走到廊下,真的见到苏长越的时候,她仍是吓了一跳。

少年背对着她立在屋里,她先只能看见背影,这个背影瘦得快能用“形销骨立”来形容了,此时天气还有些倒春寒,人们都还穿着双层的夹衣,他也不例外,但这夹衣在他身上都显得宽旷旷的,倒如大袍一般。

再等少年听到动静转过脸来,一双眼睛冰冷无波,寒潭深寂,珠华被一冻,脚步都迈不开了。

这、这谁呀?

如果没见过他遭逢剧变前的模样,珠华也许不会有什么特别感触,挨这么个冷眼,她指不定还要还个白眼回去,但此刻她心里却在惊讶之后,冒上了说不出的淡淡的酸楚。

她想起了上回苏长越临走时偷偷冲她眨眼的那个笑容。

他曾那么意气明朗。

但现在一点那时候的影子都寻不见了。

曾经的那个少年好像被打碎了,掺入磨难,再硬生生重新捏合,捏成如今这个陌生模样。

珠华形容不好自己的确切感受,她只觉得很不舒服,甚至有点伤心,当然不是被他一个冷眼打击的,而是——这大概仿佛某位大师曾说过的那句“所谓悲剧就是把美好的东西打碎了给人看”?

她一点都不想看。

她还在发怔的时候,苏长越已经又转回去:“伯母,我有些话想先和叶姑娘说。”

这意思就是想私谈了,钟氏心下也很怜悯他,自无不允,于是珠华还未进门,又稀里糊涂地领着人回了跨院。

这边屋里叶明光坐在书案后,正像模像样地擦着一个定窑白瓷梅瓶,见着姐姐似乎领着个生人进来,他记性好,认一认很快认出来了,只是有点害怕苏长越的变化,站起来,声音小小地道:“苏哥哥好。”

反是苏长越不大认得出他来——叶明光又瘦了一圈,脸上虽仍有些肉鼓鼓的,但眉眼全出来了,是个清秀的小孩子了,与先前他见过的那一张大胖脸比,堪称大变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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