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名不奈何(100)

两人又同时转回来,应恺愕然道:“你说什么?”

宫惟道:“凡人生死于世间,如蜉蝣旦夕于天地,小事耳。何足挂齿?何须啼哭?”

尽管发音别扭、磕磕绊绊,但他从没说过这么长的话,应恺简直惊呆了:“你到底在说什么呢宫徵羽?你我皆是地上凡人,怎可作此言语?”

他从来没有这么声色俱厉过,宫惟本能地瑟缩了一下,但还是忍不住争辩:“我……”

应恺怒道:“给我去那边站好!”

“……岂有此理!”“应盟主师弟怎么这个样子?”“没有教养,没有教养!”……

周围小声的指责越来越多,越来越压不住。宫惟在四面八方的敌意中微微发着抖退后半步,最后一次把求救的目光投向徐霜策,但对方的神情却像是一桶冷水冲他当头浇了下来。

徐霜策俯视着他,不易察觉地眯起眼睛,视线中仿佛隐藏着某种审视。

宫惟牙关发颤,突然结结巴巴地道:“生死有命,荣枯有时,此为道法自然。若是凡人之死都要哭啼不舍,那为何没人为春去冬来而感伤,为花叶荣枯而悲喜?”

他提高声音:“这两者又有什么不同?”

窃窃私语声一下嗡起响亮起来,人人的视线都震惊仿佛看见了怪物,应恺大怒一把拽起宫惟:“你跟我回去!”

宫惟拼命挣扎:“我不要,我没错!我……”

突然徐霜策冰冷的声音从头顶响起:“你真的是人吗?”

宫惟猝然一僵,胆怯地抬头看去。

远处所有人各异的神色都在他眼里化作了模糊的背景,只有徐霜策既冷又沉的瞳孔盯着他,像是打量某个陌生的东西:“——你这种非人的想法是从哪里来的?”

“你到底是什么,宫徵羽?”

·

那是徐霜策第一次把这句话问出口。

虽然后来宫惟已经对这句话非常习惯了,但第一次听见的时候,心头还是突然紧紧地蜷缩了一下,好像被什么尖锐的东西扎进去了似的。

后来宫惟想,那应该是所有裂痕的最开端。

那天是怎么离开长孙世家的,后来宫惟已经忘了。他只记得回到懲舒宫后被一个人关在偏殿里反省思过,满心惶恐惊惧,不知什么时候抽着发酸的鼻腔慢慢睡着了。

被饿醒来的时候天色已晚,大半个偏殿都被笼罩在黑暗中,唯有书案上一星烛光幽幽映出徐霜策沉静的面容,正笔直地端坐着看书,手边放着一个满满的银瓷碟。

“醒了?”他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似地,合上书道,“吃吧。”

那竟然是一碟鸡肉酥皮卷。

宫惟心智毕竟还小,睁大眼睛一下翻身坐起来,谨慎地看看点心又看看徐霜策,还在犹豫要不要伸手去拿的时候,徐霜策已经用指尖捻了一个酥皮卷送到他嘴边,用眼神示意他可以吃。

“……”

宫惟犹犹豫豫地就着他的手咬了一口,食物熟悉的香甜一下盈满了口腔。

徐霜策经常穿一身象牙色暗绣镶金纹的宗主长袍,玄色贴身内甲,肩背显得十分挺拔,暖橘色烛光中和了他五官中过于凌厉的细节,只余下俊美和端正,尤其侧面从鼻梁到嘴唇、下颔的线条像是雕塑般清晰。

宫惟盘腿坐在榻上,一边就着他的手吃东西一边瞅他,挪不开眼睛。大殿外夜风呼啸,烛光映照出的这一方小小空间却私密而温暖;白天时残余的最后一丝恼恨都在不知不觉间淡忘了,想要亲近的本能再一次占据了上风,他情不自禁不由又往前挪近了些,听见徐霜策问:“还要吗?”

宫惟摇摇头。

徐霜策拿出一枚化食丹,宫惟又低头就着他的掌心吃了。

他皮肤还是有种微妙的剔透感,但在烛光渲染下并不清晰,眉眼间天生有种懵懂的、经过了小心收敛的好奇。只要那只妖异的右瞳不出现,他看上去就跟仙门同龄小弟子没有太大差别。徐霜策静静注视着他,眼底涌动着一丝晦涩难言的情绪,半晌才低声道:“不要把我白天的话放在心上。”

宫惟茫然抬起头来。

“我以后不会再那么说你了。”

两人近距离对视,须臾宫惟眨眨眼睛,亲昵地凑上前来。

徐霜策喉间上下一滑,手指轻微向掌心蜷了下,似乎想要控制住什么。但那瞬间少年袍襟间特有的气息已拂面而来,他好似被什么蛊惑了,指腹轻轻向少年近在咫尺的唇角落了下去。

就在这个时候,殿门被吱呀一声推开了,应恺探头小声问:“他醒了没?”

徐霜策手臂微微一僵。

如果仔细观察的话,这时徐宗主的脸色几乎可以说是不自然的,但那变化实在太细微迅速了。下一刻他便向后仰身端坐,垂下眼睛喝了口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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