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名不奈何(147)

宫惟像被电打了似地一松手。

针扎般的委屈和恐惧突然从五脏六腑升起,瞬间汇聚成热流冲上了鼻腔,尽管他也不知道这复杂又强烈的情绪从何而来:“对不……”

徐霜策终于动了动。

他仿佛大发慈悲一般,抬了下那条受伤的右手。

宫惟晕头涨脑地反应过来了,赶紧去扒下那件玄色内袍,被鲜血浸透的衣服无声无息落在床榻上,露出了徐霜策大半片赤裸的上半身。

徐霜策的肌肉线条极其紧实明显,他身体机能一直维持在二十多岁的巅峰状态,肩膀宽而挺拔,腹肌流畅清晰。右上臂被贯穿的那道狰狞血洞完全展现在了宫惟眼前。

那是他用自己血肉之躯设下的伤害转移术,亦是宫惟最万全的屏障。

第51章

宫惟双手微微战栗, 轻碰了下血肉翻起的伤口,小心翼翼把灵力浸润进去。

以身相代可能是从古至今全天下最冷僻、最罕有人知的法术了,不仅所需灵力极大、符箓复杂几近失传, 还必须由承受伤害的人心甘情愿亲自施法。一旦法成, 被保护者所受到的所有严重伤害都会被转移给施术者, 哪怕神魂俱灭或一剑穿心亦然。

这法术一旦起效,一个时辰内符箓就作废, 再用必须重新画。所以宫惟手腕内侧那个淡金色的徐字稍后就会消失,但滚烫的温度却已经侵入了血脉,四肢百骸都被烫得发抖。

极度的恐惧和悲伤仍然如针扎般, 刺得他太阳穴都一抽一抽地疼。

为什么我这么难过?他想。

乱七八糟的念头涨得脑子发晕, 过了会他终于迟钝地反应过来, 那不是他自己的情绪, 而是徐霜策。

——徐霜策竟然在深深恐惧他这个假冒的“向小园”会死!

仿佛被飓风卷走了全部心神,宫惟空白地僵在那里,突然感觉到一根手指抵住了自己眉间, 登时狠狠打了个激灵,一下抬起头。

徐霜策面容平静,从外表看不出丝毫端倪。他大拇指腹按着宫惟眉间气海, 将汹涌澎湃的灵力灌注进去,纯粹、温暖而强大的力量顿时洗刷了宫惟全身受损的灵脉。

“……师尊……”

两人挨得极近, 几乎面贴着面, 徐霜策低声问:“你在想什么?”

宫惟的五脏六腑都像是被对面传来的强烈感情炙烤着,他怔怔看着面前这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少顷才不知所措道:“我……我感觉害怕。”

徐霜策问:“怕什么?”

我感觉你害怕我死,这是宫惟最不假思索的答案。

但紧接着,他又觉得不对。

上辈子他不是没有亲眼目睹过死亡, 也不是没见过死者亲属崩溃恸哭,但那痛苦对他来说像是隔着层纱,隐隐约约地“看”不真切,也就更加不懂。

直到此刻他坐在徐霜策身边,亲眼看到自己手上画着以身相代符,亲手触碰徐霜策炙热的血肉,一种更加深沉、厚重、溺水般窒息的情感漫过心头,每一丝剧痛都清晰可辨。

那并不是对死亡本身的畏惧。

“——你害怕的是什么?”徐霜策略微加重语气。

某个答案隐隐从两人对视的目光中呼之欲出,宫惟感觉心在喉咙里跳得厉害,张了张口却挤不出一个字,半晌仓促地移开视线,沙哑道:“我……”

他咽喉攒不自觉动了下,才掩饰地长吸了口气,说:“我怕师尊……受伤了。”

徐霜策静了片刻。

每一丝等待都极其漫长,良久他才听徐霜策平静道:“小伤而已。”

“……但我从来没见过师尊受这么重的伤。”

“更重的伤是看不见的。”

宫惟并不完全明白,但又好像明白了什么,怔怔地坐在那里。

“刚才我看见那鬼修了,”徐霜策默然片刻后,突兀地转移了话题。

“……”

“它能穿梭于虚实之间,靠的是数块千度镜界碎片,因此实力受到了极大压制,但仍能看出原身武力极高,且境界非凡……甚至能与三宗抗衡。”

“你在沧阳山的时候它不敢进璇玑殿,从定仙陵出来后它不得上金船,应该是这些地方法力绵延上千年,对它来说仿佛一层天然屏障。但宴春台是柳虚之用数十年时间从荒山改造而成,它丝毫不忌惮乐圣,又恰逢你离开了我身边,这个空隙对它来说值得铤而走险。”

“——它想杀你。”徐霜策顿了顿,低头看向宫惟:“非常迫切。”

宫惟脑子里嗡嗡地,他只想这样坐在徐霜策身边,满心里分不出其他念头,半晌才轻而短促地“啊”了声,勉强道:“是吗?但我不想让师尊再受伤了,我……”

突然面颊仿佛被微风掠过,那是徐霜策的指尖顺着少年的眉梢、眼角乃至下颔一滑而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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