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名不奈何(160)

他伸手一拂便从半空中拉下一张泛着银光的卷轴,上面写着半个正字,被他用手指规规矩矩又画了一笔,自言自语道:“今天是没有见到徐白的一天,明天再去。”

“今天徐白也没有陪我玩儿,他说他在忙,什么意思?”

“今天被温修阳那小混账赶走了!过分!”

“今天进了璇玑殿,但徐白他不在……为什么这么晚他都不在呀?”

……

正字越来越多,被添加的频率也越来越少。更多的时候少年被一群修士子弟簇拥着,热热闹闹地来,热热闹闹地走;偶尔他也会独自坐在月下,削瘦的侧影被拉长,随着斗转星移由西向东。

“今天也是见不到徐白的一天呢,”他托着下巴,轻轻地道。

终于有一天,当法华仙尊从墙头翻进来的时候脸色冻得发青,右眼下被不奈何剑气划了一道明显的伤口,干涸的血凝固在面颊上格外触目惊心。他迅速给自己施了个活血暖身的法咒,抱着手臂发了半天抖,才勉强暖和过来:“——沧阳山的寒冰狱可真是名不虚传啊,幸亏我溜得快!”

月光下他衣袍歪歪斜斜地,满把黑发垂散过半,显得有点儿狼狈。他第无数次从空中拉出那张卷轴,指尖刚要再次落下一笔,被冻开裂的手指却又停在了半空,眼底映出大半页密密麻麻的正字。

良久他终于想到了什么似地,沙哑地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徐白真的不想见我吧。”

“我这样又有什么意思呢。”

他意兴阑珊地随手一挥,举步向寝殿走去,不再回头看一眼,身后卷轴的银光彻底消散在了空气中。

那张写满了正字的卷轴从此再也没有出现过。

从那个深夜开始,法华仙尊的容貌身量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他个头开始长高,渐渐脱离了少年的范畴,有了一些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的气质;他仍然活泼喜爱热闹,但眉眼不再跳脱稚弱,好似时光终于在他身上沉淀出了一丝丝稳定和沉郁。

时光荏苒,斗转星移。

人来人往的庭院中四季交替,渐渐归于虚空,阒寂无声。

法华仙尊醉倚在桃树下的青石桌边,外袍搭在肩头,左肩下的绷带中隐隐透出血迹。他刚从遥远的北地斩杀妖兽回来,身上血气未褪,面容犹带倦意,杯中荡漾的桃花酒已经斜斜地洒了大半,细长的手指被酒浸透,反射出微渺清寒的月光。

宫惟突然感觉自己的手腕被死死地抓紧了。他扭头看去,只见徐霜策钳着他的五指用力到微微颤栗,紧盯着庭院中那个斜倚在月下的身影。

“唉——”那道身影深深叹了口气,尽管刚出口便消散在了纷飞桃瓣中。

“我想徐白啦。”

徐霜策向天仰起头,闭上眼睛一言不发。

回溯境中,十七年前的法华仙尊将冷酒一饮而尽,踉跄起身,袍袖拂过满地残红,渐渐消失在了回廊深处。

·

夜凉如水,万籁俱寂。

宫惟怔怔地站在原地,陌生而巨大的伤感漫过了心头。

他不知道这感觉是从何而来,亦不知是因何而起,只能茫然地仰望着徐霜策,天下第一人的侧影在月夜下生硬僵冷,鼻梁在脸颊上覆盖出一片阴影,看不清为何那么用力地紧闭着双眼。

回溯之境沙沙而远,那一抹剪影再也没有出现过。

良久后徐霜策终于动了动,睁开双眼慢慢地低下头,凝视着宫惟。

“……”

四目对视间,宫惟突然升起一丝奇异的冲动,很想喊一声徐白。

他觉得哪怕被发现了也没关系,徐霜策可能会不高兴,但……但不会杀他。这种愚蠢荒唐的自信不知怎地就盈满了胸腔,甚至让他猝然地一张口,那熟悉的称呼险些就要脱口而出——

徐白,你为什么知道那风铃的拨片卡住了呢?

你想过我吗?

你……你还恨我吗?

“……”宫惟久久对着面前那双黑沉的眼睛,咽喉终于攒动了一下,仓促别开视线。

“师尊。”他听见自己压抑的声音轻轻道。

抓着他手腕的五指似乎更紧了,徐霜策目光灼亮得吓人,薄唇紧紧抿成一线,似乎在隐忍着什么。他们就这么并肩侧对而立,时间仿佛过去了漫长的数年又好似短短刹那间,徐霜策总算收回视线,深深吐出一口带着血锈味的滚烫的气。

他低低地应了一声,说:“走吧。”

宫惟感觉自己被钳制的手腕松了些,但并没有放开。徐霜策就这么拉着他的手,穿过岑寂空旷的庭院,走向深夜暗红色的大门,同时一拂袖要挥灭虚空中的回溯法术。

这时,宫惟眼角余光突然瞟见了什么,忽地站定脚步远远望去。

淮上小说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