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揽芳华(56)

作者:溪畔蔷薇 阅读记录

俞幼薇的眸子又大又亮,她像个超脱世俗的苦行僧终于渡过千山万水,到达了西方梵境,脸上都是知足和圆满,“你可能都不记得这件事了,那会儿你日日都在学堂苦读,每日穿着个湛蓝色的小小道袍,脚下踩着一双广绫软面小靴,手不离卷。午休时,别的小孩都休息,只有你不会,你不带小厮,会一个人悄悄躲到裴氏学堂后面香樟树林的假山上温习功课。”

裴铭朔诧异,“你、你怎么知道?”随即他反应过来,还能怎么知道,定然是她日日都去那里寻他,只是怕扰了他读书,所以从来都不开口说话。

“其实,小时候我挺怕你的,是真怕呀!”俞幼薇苦笑一声,“我父亲原本是尚了公主,不必上战场的,可那时,大伯父战场受了重伤,武功尽失,羌人不安分,北疆敕摩又蠢蠢欲动,朝廷无人可用,咸奉先帝为此焦头烂额,我父亲便只能自荐,大周历来就有驸马不得入朝堂之说,可笑的是,那会儿所有的人就都哑声了,大家也就不记得老祖宗的规矩了,我父亲去了锁牢山,与羌人血战了三日三夜,再归来时,只剩下半幅尸骨,直到今日,他的头颅都没被寻回来,我母亲堂堂公主,金枝玉叶,活得肆意洒脱,孤高娇气,却生了一副柔软心肠,我那时才知道,原来她爱父亲远胜过我这个女儿,她选择了与父亲同去,我那时、那时,挺恨她的,她那一跃,就压根没想过我这个女儿该如何长大,我没有亲生的兄弟姐妹,即便被外祖母可怜,接入宫中教养,可身边也没什么人能说说心里话,外祖母那段时间痛失爱女,跟疯了一样,去哪里都带着我,若有人敢说我句不是,外祖母恨不得生吞了人家,同龄的小姑娘们见了我,要么惧而远离,要么背后嗤笑我飞扬跋扈,是个娘生爹不教的逆女,没人敢也没人愿意同我这个瓷娃娃在一处。”

“你是唯一一个明明嫌弃惨了我,还会在我被人孤立时,拉起我手逃离的人,我是真怕你也不理我啊!好多次,我都在想,你后来究竟因为什么这样讨厌我了呢?”

失去父母的孩子会不会走歪路,俞幼薇不知道,但却一定不会是个乐观开朗的性子,即便有长辈的关爱,父母的缺席也是无法弥补的遗憾,她每日装着大大咧咧的笑,不是真的开心,而是不想让最爱自己的外祖母担心,她喜欢抄写经书,不是真的喜欢参禅论道,而是能获得平静,悲戚和不幸不适于她,她是高高在上的寿安郡主,她在人前必须是趾高气扬,孤高冷傲的,只有这样,她才不会让心里的伤口裸露到外面,让人可怜和可叹。

她把爱情炼化成了弥补亲情的良药,可这剂良药却在后来失效了。

“我曾经做梦,梦到你、你为了荣华富贵,为了裴家,将我送给了其他男人。”第一句起了头,后面反而容易出口了,尽管这些说辞太过惊世骇俗,可她却平静的像湖水,而对面的裴铭朔则像个破败风箱,一戳,四面八方都开始漏风,呼呼的声音顺着耳膜直达脑海,他失声道:“你梦、梦到的?”

夜幕降临,四合沉寂,俞幼薇整张脸埋在幽暗中,看不清神色,她没抬头,也未注意到裴铭朔的异样,点头道:“算是吧!”

俞幼薇之前一直想不通,为什么小时候刻板严肃的裴铭朔尚能皱着眉头将她护在身后,可长大了却那么讨厌她,后来才慢慢明白过来,大约是因为她开口请求先帝爷赐婚吧!她如溺水的小舟,水流湍急,终于发现了一个小小的躲避风雨的港湾,这港湾甚至能打开她因多年缺失亲情而变得锈迹斑斑的心锁,她把裴铭朔看作了一把钥匙,自己贪婪地吮吸着他的养分,却忘了这把锁也是一个人,有自己的思想和好恶。

“你们裴家本来就是支持二皇子的,按照裴太师的说法,太子侍母至孝,太听外祖母的话了,而先帝当时却已至暮年,姜氏若能一直支持太子便罢,若不能,便是大周的劫难,所以他曾私下同先帝说过,要去母留子的话,也说过要削弱姜氏的话,可先帝这人糊涂好色,却对外祖母深情一片,当然,他对所有有姿色的女人大抵都是情义深重的,所以他当时驳回了裴太师的劝谏,但也并非没有放在心上,他想保住爱妻,却不在乎儿子的生死,”俞幼薇苦笑一下,调侃道,“先帝啊!先帝,真是个心软又心硬的主儿,所以那时你同我玩在一处,你的祖父没少埋怨你吧?”

裴铭朔想起祖父那张老气横生的脸,会在他做错事时,在书房拿起戒尺一下下敲打在他掌心,即便是后来先帝口谕,有了赐婚之念,祖父教导他的也是‘身为男儿,当以忠君为第一要务,与姜氏虚以委蛇,尽忠于君上’,那时候,他尚是少年,父亲带头领着不成器的大哥胡闹,他是裴家嫡系唯一的希望,他自小泡在外祖父房中,读着‘不避斧钺,当为节士’八个字长大,连弯路都不敢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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