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凡天灾,一旦发生后,为了上报朝廷,求得救灾粮。当地官员都要先造册,将受灾的人家每户每人都记在册子上,谁家损毁如何,也都要一一记下。
损毁越严重的州县,上报后,方才有可能得到朝廷免税,又或是下发救济钱。
这些钟念月已经跟着晋朔帝,知晓得清清楚楚了。
这交江县的册子自然是一早就造好了的。
县丞当下便要转身去取。
知县却轻咳一声,道:“陛下在此,怎敢无礼僭越?”
钟念月看了看其他人,再看一看那知县。
心道这人倒是大不相同。
其余人此时惊了一跳,连忙在晋朔帝面前跪下来,连声呼“下臣不敢”。而那传话的人,已经傻住了。
陛、陛下?
陛下竟然亲至了交江县!
他两腿一软,这下是完全趴下去了。
也不觉得到县衙来传话是一件好差事,能落大人们一句赏了。
他咽了咽口水,心道早知如此,还不如留在那里分粥喝呢。他这会儿嗓子眼儿里都火辣辣的,跟被粗砂磨过一般。
晋朔帝看了那知县一眼,缓缓道:“晋朔四年的进士?庞嘉?”
知县闻声,方才还面上没什么表情呢,这下倒是涌现了喜色。当即重重拜道:“回陛下,是。陛下竟知晓、竟知晓……”他话未说完,但惊喜之情已溢于言表。
旁人不提,却唯独点一点他的名字。
这便是一种独到的恩宠与暗示了。
很显然,庞知县做对了一件事。
一行人很快便又启程,出了县衙,往施粥的地方去了。
晋朔帝身份尊贵,自然仍旧坐在马车之中,四面更有禁卫跟随。
此时马车外,县丞等人不由惶恐地请教起了知县:“方才,我等是否有疏漏之处?”
“岂止疏漏。”知县摇头道:“无论这秦姑娘如何厉害,如何慈悲心。灾民册,乃是官方公文,是呈给陛下看的东西。如何能落入旁人之手呢?”
钟念月在马车里听见了声音,不由点了下头。
小声道:“若是有人心存恶意,光从一本册子还真能瞧出不少东西。比如说这一个县共有多少户,多少人。其中青壮多少,妇幼多少。各自家底几何……这叫底裤都让人家扒了。”
便和她那个时代,不能随便用无人机拍照是一个道理。有些讯息落入普通人的手里,看起来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可总有人能从中抓取到想要的东西。
间谍闻之狂喜。
“念念聪颖。”晋朔帝道。
连孟公公都惊讶地看了她一眼。
这厢话刚说完。
马车便也抵了第一个粥棚。
那粥棚前人头攒动,更有两个男子为了争夺一口吃的,打了起来。
钟念月禁不住有几分遗憾地道:“来领粮的都是男子。”
晋朔帝应了声:“嗯。”
那厢的粥棚后也停了一驾马车。
那马车很小,但车帘上绣着繁复精致的花纹,就连车窗都有精心镂空的纹路。
马车里,相公子道:“愣着做什么?这不正该是你表现的时候么?出去,平息外面的干戈。”
可他身旁的少女难以自控地颤抖了起来。
“那是晋朔帝的车辇。”她颤声道。
似晋朔帝这般人物,叫人倾慕,却也更叫人害怕。
“这就怕了?这样没有骨气,没有胆量,将来我若是要将你推作大晋朝上下都膜拜的神女,你担得起吗?”
她怕。
但她也禁不住心动。
上辈子她再好,也不过是个太子妃。
还是个时刻接受着旁人妒忌、挑衅的太子妃。她手里没有任何力量。她只能倚靠太子。
可若是,若是相公子将她造作了神,那世人不就折服于她了吗?不是因为太子,只因为她是她,她是神女。
她撩起车帘,一步踏出去。
对面的马车也撩起了车帘。
她步子一顿,一下匆匆又撞回到了马车中。
相公子冷了眼眸:“怎么?”
“钟、钟念月……”她的语气竟然也充满了害怕。
相公子:“……”
他嗤笑道:“这世上还有你不怕的东西吗?”
她脸上一阵青一阵红,说不出辩驳的话。
她哑声道:“晋朔帝和钟念月,都认得我……”
“认得又如何?你忘了吗?你施粥,你为他们超度,你做尽了慈悲事。他们能当着百姓的面杀你吗?”
“……对。”
她这才坚定了两分,大步走了出去。
钟念月这厢很快也就看见了她。
“苏倾娥?”
“嗯?”晋朔帝转头看她。
钟念月眉眼扬了起来。
咸鱼多年,这会儿眼底才透出了一分锋锐。
女主光环诚不欺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