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用刀(6)
他的每句话都让人听不出真假。
难以分辨,好像每一句都这么真诚,又好似每一句都是个谎话。
穆常已忍了许久。
他业已还俗,自然不用再守什么清规戒律,闻言大步一迈,竟道:“管这么多做什么!我在这儿听了半天,总归这个人是个魔教教主,杀了他也是替天行道!”
说罢,他抬起右手,就要往下拍去!
朱子平却道:“慢!”
穆常的手悬在半空:“你有什么想说的?先说好,我不惯着他!”
朱子平道:“若他所说为真,那我们岂不是在滥杀无辜。这又与魔教何异?”
“但他分明在糊弄我们!”穆常道,“什么走火入魔、想行侠仗义,说来说去不过就是他是无辜的,飞花宗的一切事情都与他无关!如此贪生怕死,本就是小人行径,就算他没有做过,若纵虎归山,说不准他会成为什么样的人!”
朱子平眉心紧皱:“事情还未发生,怎就能如此确定?”
穆常哽了哽,忽然大声道:“朱子平,飞花宗可是杀了蔚盟主!”
这一句砸落下来,正正戳到朱子平心底的至痛之处。
朱子平陡然苍白了脸色。
然而这时,段翊霜却开了口:“还未至这种地步,若要迁怒,那飞花宗的一草一木都算有罪,可你我身为江湖正道,原本就不该如此偏激。”
这似解围又似提醒的话说出口来,穆常也无话可说。
穆常双手合十,叹息一声,道:“那你说还能如何?若不愿杀了他一了百了,若是放过他,八大门派或武林盟又有谁能接纳他?我们三人,又有谁能做到时时刻刻监督他?”
禁地里一时沉寂。
段翊霜握着剑,沉默不语,似是在想如何解决这个难题。
——“又何须这么麻烦,”薛兰令的声音在这沉寂中缓缓响起,既无任何庆幸,也无失落忐忑。这样的一个人,就像永远都拥有着温柔又锋利的嗓音,让人沉沦又取人性命,“他们一个要放过我,一个要杀了我,你若想杀我,那大可杀我,你若想放我,那你就放我。至于谁接纳于我……”
薛兰令的话语就停在这关键的时刻。
段翊霜却好似听懂了他的意思,握剑的指尖更加泛白。
“我倒是有件事可以说,也可以不说,却不知你想不想听。”
他笑着说。
段翊霜神情如霜似雪,淡淡
第三章
薛兰令的话语很有诚意。
而这份诚意,却带着血。
任何残忍可怖的话语从他的口中说出,都带着抹消不尽的暧昧温柔,让人想起风,想起云,如听到潺潺流泉,山涧溪水。
可这带着血,混着杀意的话,在温柔的面具下,便显得无比狰狞。
他这样说话,话音扬起,像在笑。
落在人耳里时只会听出他的漠然,仿佛漠视生命般的冷与淡,就好像,生杀予夺的权势,从来都握在他的手中一般。
段翊霜迟迟说不出话。
也许是因为他从未这么接近过活下去的可能。
没有人知道,大名鼎鼎的无瑕剑,江湖上人人皆知的正道翘楚,只能活到二十六岁!
他身中奇毒!
这些年来,他寻访过无数神医,尚在世的,未在世的,有名的无名的,皆被他寻了个干净。
可无一例外的,所有的人都只用遗憾的目光看他。
摇首叹息着,似不懂为什么他会触碰到这种天下无解的毒药!
段翊霜自己也不知道。
他只是偶然一日觉得越来越疲倦,又在腹上见到了一只蝎纹。
他明白这是自己中了毒,却不知是什么毒,又是在何时被人种下的!
几乎所有的大夫都说他会死。
人当然会死。
可他却必然会死在二十六岁!
二十六岁,二十六年,他已活了二十四年。
自十七岁身中奇毒,如今他只剩两年的命可活!
这件事穆常不知道,他的知己至交黎星辰也不知道,只有他自己,守着这个随时会砍下来的利刃,守着这个会让人发狂的秘密。
这天底下没有人想过死,没人想自己活到什么岁数就坦然去死。
谁都想活下去,没有人不想活着,全天下又有多少人盼着长生不死?
段翊霜当然也不想死!
任何人遇见他,都要说他年轻有为,不过二十四岁,就已然是江湖人人皆知的侠客。
确然比之十九岁的薛兰令,他年长五岁。
可普天之下这么多的人,与其相比,他仍是年轻的,应有极漫长的余生才对。
段翊霜不想死。
他想活下去,可他已经要绝望了,甚至想过自己是否当真就要死在二十六岁。
但如今薛兰令却告诉他,这个毒并非无药可解,他的命还有那虚弱的一线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