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雪(12)

他抬头看着院中那棵大树:“会有许多分叉,但长得最高最长的,只有中间那一枝。”

匪夷所思,他是故意乱比来糊弄我吧?我偏不买账:“谁说树只有中间那枝长得最高最长,像黄杨、垂柳、紫薇、丁香,不都没有中间那根主干?”

“说得也是。”他低下头,笑容隐去。

我以为他又在想更离谱的比喻,他却突然转过来看着我,仿佛下了很大决心:“瑟瑟,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我玩笑道:“谁?不会长得像时间吧?”

“我母亲。”

我万没料到是这个答案,笑容顿时僵在脸上。心里拼命对自己说,沐老爷不在,沐夫人就是这儿的主人,我去拜访一下是应该的,但还是忍不住去想这举动背后的别样意味。

卓尧见我盯着他,不自在地别开脸,这无疑是告诉我,他就是那个意思。

第8章 转·血叶(1)

沐夫人的卧室是外间套里间,两层窗户都关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也因此光线昏暗,浓郁的药味消散不去。

锦容和另一个丫鬟在屋里伺候,进出轻手轻脚。这里与一般病人的住所也并无不同,只有屋子四角各放了一盆七月白的盆景,显得与密闭的房间很不协调。

我原以为沐夫人应比二夫人、赵姑妈更年长,但实际她看起来只与贺姨娘差不多的年纪。如果不是病中憔悴,也许会显得更年轻。久病让她瘦骨嶙峋、面如金纸,即便如此,她仍是美丽的,可以想见风华正茂时必是倾城颜色。

——难怪会有那样相貌出色的儿子。想到这里,我不禁脸上微热,低下头去向她行礼。

“你一定就是瑟瑟了,卓尧几乎每天都向我说起你。”她面带微笑,命锦容搬了绣墩放在床前,“别站着,坐吧。”

我刚见锦容也在这边,还觉得有些尴尬,她却面色如常,低垂着眼没有看我,放下绣墩立刻转身退下。

也许是因为病中虚弱,夫人的笑容也浅浅淡淡,就像贺姨娘,虽不十分热情,却如春风化雨,让人愿意亲近。

我有些羡慕卓尧,他的母亲满足我幼时对娘亲的一切想象:美丽,温柔,慈爱,甚至有一些柔弱,所以才会无奈将我丢弃;但又坚韧隐忍,所以在我身上刺了印记,期望日后还有机会相认。

她是有苦衷的,我早就知道,所以我从不怪她。

沐夫人和我说了一些闲话,问我的伤势、饮食起居,还说起卓尧的经历习惯,不过因为卓尧在场,她说得很笼统。

她对这个儿子无疑是得意的,卓尧对她也十分孝顺。他每日有大半时间都是在陪伴照顾她,母子感情应是很好的,我还记得他因为母亲喜欢而吝于摘几片叶子给我的事。但可能是因为我在场,他们俩显得有些疏远。

说了大约半个时辰,她显出倦态。最后她拉着我的手说:“瑟瑟,你只管把这里当自己家就是。”

她始终没有说起我的家世,我猜她定然也是知道的。她的开明大度让我愈发自惭形秽。

我原本是不必沦落风尘、低人一等的,如果我的母亲没有丢弃我的话。

她又嘱咐卓尧:“好生照顾瑟瑟,如有差池,我唯你是问。”语气甚至说得上严厉。

出来之后,我忍不住问他:“你惹夫人不高兴了么?”

他摇了摇头,只说:“从小母亲便对我严格。”

我低下头看着自己脚尖,决心还是告诉他:“有爹娘管教也是一种福气,我连自己娘亲长什么模样都不知道呢。”

他侧过脸来看着我,我笑了笑:“我是姑姑捡来的——不过你可别因此就看轻了我。娘在我身上刺了印记,这记号我在别处也见过,你猜猜是哪里?”

他顺着我道:“哪里?”

“前年陛下登基时魏主送来的贺礼上。说不定我还是鲜卑的皇亲国戚、名门之后呢。”

他愣了一下,转过脸去:“我真希望不是。”

我只作不懂,继续道:“姑姑待我倒是很好,有如亲生,可是她有肺疾,我五岁那年便撒手人寰了。她和贺姨娘一样,生来不能说话,我那时候又小,都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姑姑死了之后,我只得乞讨为生,在街头流浪了三年,直到八岁那年被嬷……”

他开口将我打断:“那不是你的错。”

如果他知道我在那三年里不仅偷抢坑骗,还犯过一条人命,不知还会不会这么认为。

“瑟瑟,”他握住我的手,“以后,你也有个家了,再不会那样了。”

他为我诊疗治病时,也曾无数次肢体相触,但似乎……都与这次不同。我的脸一定又红了,但还是抬起头看着他:“当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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