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我正在替画棠织着一件围巾，她跟了我二十五年，某种意义上，她早已经变成了我的亲人而非简单的奴仆。经历了太多太多的背叛、算计，帝后离心，夫妻反目，之所以还愿意相信这人世间的真情，就是因为这仅存的一点真心啊。

突然，远处传来了带着一丝幽怨的歌声：“子为王，母为虏。终日舂薄暮，常与死为伍！相离三千里，当谁使告汝……”

“谁？”我抬起头问。

“娘娘！有鬼！这里没有除了咱们还有什么人啊！”画棠抓住我战战兢兢，“有鬼啊！”

子为王，母为虏。终日舂薄暮，常与死为伍！相离三千里，当谁使告汝……这首歌听着有些耳熟，像是母亲曾经讲过的一个故事，至于是什么故事，我还真是想不起来了。

“在下陈阿娇，实在是对不起无意冒犯了阁下！但是在下不知道这是不是阁下的领地，如果是，那么在下已经到这里来了，只能老死在这里，阁下不妨出来和我见一面！”

声音停了一下，传来了一个尖细的女声：“你可真是胆大包天！”

我一把扯下身上披着的斗篷甩在地上，“我只是见过人世的魑魅魍魉，从此这些鬼神也不再可怕了！说话的，你只是在暗处唬人算什么本事？你出来！正大光明的出来！让我看一看，你是什么冤魂？正好，我也是被冤枉的，你出来跟我比一比谁更冤枉？！”

只见远处慢慢走过来一个隐隐约约的轮廓：“你可真是聒噪！现在见到我了，你可以去睡觉了吧？”

“但是在下不知道……阁下的姓名。”

“我是高祖最宠爱的夫人，戚鱼若。你是谁？”

“废后陈阿娇。”我回答得倒是很爽快。都没有注意到身边的画棠脸色突然一变，很快走上前去将我护在了她身后。

“废后？你说你是废后？因何被废？”

“误坠歹人奸计。”我简明扼要地回答道。

远处那个身影飘飘忽忽地走远了。“娘娘，他不是人，他是鬼啊！”画棠强自镇定着，“他说他是高祖的夫人，可是如今高祖已经作古七十多年了，他的样子怎么还像少女一般？”画棠并不知道，那高祖确实有一位最宠爱的戚夫人，据传说是个貌美如花的美娘子，但是他在高祖崩后被吕后报复，挖眼削鼻割耳，活活做成了一副行尸走肉。这样的怨气，难怪他死去七十多年了，还不去投胎。

“我不怕鬼。她要是想害我，咱们都活不到现在！”我冷笑道，“我真正怕的，是人心。这长门宫阴冷潮湿，如果不是有别的隐情，想来她也不肯住在这里！也许，她是个和咱们一样的可怜人呢。”

第47章 鱼若（中）

我越来越好奇，这个被吕后折磨至死的女人，到底有什么隐情？那天晚上趁着画棠去洗衣服的空，我望着空气道：“鱼若姐姐，我知道你在那里，出来吧。”

黑暗中没有任何声音。我继续呆呆地道：“鱼若姐姐，在我小时候，父母和我两位兄长对我百般宠爱，后来……机缘巧合认识了现在的皇帝。他为我爬到树上摘泡桐花，我那一瞬间觉得，他是世界上最好的男人，不管他是不是太子，将来能带给我什么，我都要和他走到地老天荒。到后来，我看着他一步一步走向他梦寐以求的皇位，看着他如何一步一步实现他君临天下成万世之霸业的梦想，同时他的女人越来越多，他今天喜欢庄颖儿，明天喜欢卫子夫……后天又不知道是谁了。我虽然不好说什么，可心里又何尝能好过呢……”

黑暗中传来了一声嗤笑：“都已经把你扔到这里了，你该是有多下贱，才爱上这样的男人？”

“鱼若姐姐，你说话了？”我惊喜道，“你还是不想伤害我的，对不对？”

“呸。”黑暗里的那人不屑道，“您这位皇后，当的可是真够窝囊！说实话，你要是有当年吕后的一半雷厉风行，也不至于落到这个下场。”

长门宫的缓慢而悠长的日子让我脾气收敛了许多，能容忍得下别人的如此嘲讽：“那……鱼若姐姐，我现在已经不怕你了，能不能出来让我见一见你呢？”

“你就这么想见我？”

“是呀，画棠又不在，我实在是想找个人陪我说说话。”

“那是不可能的，你与那吕后一样，都是见不得人的深宫妇人，只不过是手段不如她罢了！”

“那……好吧。你既然这么认为，我也没办法了。”

画棠端着洗衣盆出来，看着我正对着空气静静地发呆，不免有些担忧：“娘娘……”

我回身笑道：“画棠，咱们是幸运的，就算是鬼，也是一个好鬼，比人世间那些不是鬼的魑魅魍魉强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