栾秋一瞬间以为自己听错,即便强敌在眼前,他也忍不住扭头看向羊圈。
“别看!”商歌低斥。
但已经来不及。借着风灯微光,栾秋如同被彻骨冷水自头顶泼下:那些并不是羊,而是背脊生出羊皮的人!
有男有女,都是与稚鬼相似的年纪。手脚着地,像羊一样走路,唯有在受惊吓的此时才想起了人的本能,纷纷哭喊着蜷缩在一起。
一截断剑凌空飞来。栾秋下意识伸手去挡,但断剑自他手指边缘擦过,扎进了“小羊”的身体。
那断剑力度十足,接连刺死了三个“小羊”。
栾秋目眦尽裂,再抬头时,稚鬼已经长笑着远去了。
栾秋知道为什么人身上会有羊皮。
剥去身上皮肤,趁血未干、伤口未愈合,立刻覆盖羊皮、牛皮之类的动物皮毛,它们便和人的血肉长在一起,无法分离。
商歌叮嘱过他,见到没见过的事情,绝不能轻举妄动。但栾秋胸中尽是熊熊怒火:那全都是孩子!年幼的、还未懂事的孩子!
他不顾商歌的阻拦,拿出炎蛇剑,抓起破碎外袍蒙住口鼻,在黑风中狂奔追赶稚鬼。
栾秋从未有过这样剧烈的、令他手脚都几乎失控的愤怒。
肩胛骨上的刺伤形成了一个伤洞,随着他奔走,汩汩流血。
稚鬼走得并不快,他的体型限制了他的速度,很快,栾秋便在镇外追上了他。
长鞭似蛇游动,逼退了紧追不舍的栾秋。
“你也想当我的小羊?”稚鬼笑道,“你年纪大,可以当领头羊。”
栾秋根本不与他废话,内力注入炎蛇剑,薄如纸片的剑刃绷直,刺向稚鬼!
对苦炼门的恶,栾秋有一种模糊的、极不清晰的认知,自小到大都是如此:它们为何可恨?因为它们杀了曲天阳。
直到李舒出现,直到商歌说出李舒曾受的苦,直到现在看见“小羊”,栾秋才看清楚那令自己憎厌万分的“恶”究竟有多么庞大和扭曲。
如果控制苦炼门的并不是李舒,那纵容苦炼门长老们作恶的,也不是李舒。
袖手站在李舒身后的人,才是真正的妖鬼。
两人瞬息间过了十余招。
来到这里之后,黑风渐渐平息,东方晨曦染亮天穹与冰冷沙面。
在这开阔之地,稚鬼的长鞭愈发灵活施展。栾秋从未真正应付过这样的武器,勉强顽抗,炎蛇剑又被鞭子缠上。
稚鬼大笑,正要夺走炎蛇剑,炎蛇剑忽然软了下来,如一匹布一般,轻巧迅速地从长鞭的束缚中滑走。
“咦?”稚鬼吃惊,“厉害,你竟真的懂怎么用?”
既然带了炎蛇剑防身,栾秋自然从沈灯和岳莲楼口中得知它的特殊之处。两个月的路途,他一直在练习李舒的这把剑。
如果用这把炎蛇剑杀了稚鬼长老,李舒会高兴吗?
这个念头忽然窜过栾秋的心口。
似有感应,他听见远处传来的呼哨之声。
一个骑在马上的人,正背对晨光,遥遥看向此处。
他和马儿立在山坡上,微热的风吹得他长发与衣角翻飞,如无法读懂的诗行。
“稚鬼长老!”他勒转马头,遥遥地喊,“又做了什么坏事?”
栾秋只觉得头晕目眩,是因为失血,也是因为听见了李舒的声音。
他熟悉的,却又隐隐陌生的声音。带着不快与生疏,像是训斥下属,没有半点的活泼和亲昵。
他想张口喊,声音却古怪地梗在喉咙里。李舒站得那么高那么远,和马儿垂目注视废墟之中的栾秋和稚鬼,目光平淡而冷漠地扫了过去,仿佛栾秋是一根木头、一块石头,他认不出来也不感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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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李舒表面那啥,心里其实……那啥。
李舒:哪啥?
白欢喜:就那啥嘛。
梁蟾:对啊,那啥嘛。
李舒:……谜语人滚出江湖。
第50章 稚鬼(2)
栾秋甚至无法确定,他们的目光是否真的对上了。他头脸被初生的日头照得发热,踩在沙面的双足却冰冷异常。
稚鬼暗骂一声,收起武器连跳几步,跃上山头,朝李舒所在处奔去。
栾秋忽然想起自己还蒙着口鼻,连忙扯下蒙面的布条。然而再抬头时,无论稚鬼还是李舒,都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不敢犹豫,立刻手脚并用,攀上陡峭山壁。
金羌的山都是石山,风吹日晒,一部分化作砂砾,一部分仍伫立天地。岩石缝隙里钻出绿色和褐色的植物藤蔓,裸.露的石面上攀爬着血管一样的根须,竭力抓住微不足道的土壤和水分。
栾秋右肩受伤,又流了不少血,他几次爬到中途,都因为手指无力而差点下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