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辅他不想嫁给宿敌(14)
湖风毫不留情地吹过来,裴俦清醒了些,脸上的热渐渐去了。
他终于看清了这人眉眼。
秦鹤洲。
任这厮好一番捏扁搓圆,裴俦心头无名火起。
他狠力踩了秦焱一脚,趁他怔松之际,又横手以肘击向他下巴。
每一下都用了十足十的力道,二人的距离便成功拉了开来。
“秦将军又喝多了?这次又是将下官认作了何人?”
裴俦心里叫苦不迭,真是流年不利,这厮回回醉酒,回回都能被他给撞见。
秦焱没再动手动脚,只紧紧盯着他脸,道:“我没醉。”
也是,这厮酒量向来极好,几坛子下去都不带脸红的。
不对啊,那上次桃花源明显就不清醒。
裴俦思忖着秦焱话语的可信性,不答话。
秦焱将那三个字的名字在舌尖滚了滚,道:“礼部裴郎中,小裴大人?”
“不才,正是下官。”
秦焱又道:“你家乡在荆州,为何要自请远调剑门?”
裴俦却笑了,道:“将军不知?”
秦焱不言。
裴俦继续笑道:“先首辅是下官的表叔,这个将军知晓吧?”
秦焱眼睫颤了颤。
“先首辅曾同下官提起,他一生心系之事唯有两件,一是社稷安宁,二是亲友安康,他最遗憾的,是离开家乡之后,从没回去看过一次。”
秦焱忽然偏过头去。
“下官是个天煞孤星的命格,父母亲人皆亡,相认不久的表叔也骤然离世,如今孑然一身,无意久居官场,只想回祖地去,为裴氏宗祠守灵,了此残生。”
“将军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问,赶紧问,你问了我就能编,问完了赶紧滚。
秦焱以手掩面,忽然自嘲似的笑了一声。
裴俦微怔。
秦焱再不看他一眼,回身离开了听澜亭。
是夜,郎中府下人们皆睡下了,裴俦却还没睡。
院里没点灯,裴俦借着月色在院里练起了拳脚,一招一式虽力道不甚够,但胜在精巧。
裴小山生性节俭,郎中府加上他也总共只有四个人,裴俦重生后,将其他人的住处都迁去了一进院子里,自己搬到了最偏的一处屋子,就是想趁着夜深人静时,将前世的功夫重新拾起些。
近日忙于公务,他便有些懈怠了,不想竟遇上了那煞星。
受制于人的感觉确实不好过。
裴俦从花坛里捡了根树枝,握在掌间颠了颠,手腕转动,挽了个剑花,倏然一下刺出。
明明无风,前方那棵树上的枝叶却被震得颤了颤。
裴俦收回手,叹了口气。
他前世的武器是一柄软剑,名唤灵钧,除了寇衍几乎没人知晓。
那剑常年缠在他腰间,睡时便置于枕侧。照理说他一朝身死,大理寺着人为他敛尸时应当会将其收起来。
裴俦尸身下葬那日,他仔细查找过棺中,没找到。后他又悄悄摸进过太师府,翻遍了所有地方,俱无影踪。
那便只能是杀他的人将剑带走了。
可哪怕是一柄制作材料与工艺尚算精巧的剑,有贪图的必要吗?
裴俦再次拿起那根树枝,眸中带了些狠戾,身随意动,将一套剑法耍得宛如惊鸿。
星垂月落时,裴俦方洗漱歇了。
邯京城里大致分为东西南北四“坊”,其间又大大小小分了九十余个“市”,车马米粮多在西坊,买绫罗成衣就得去东坊,北坊靠近宫城,茶楼酒肆最多,至于南坊,三教九流汇聚之地。
哪怕是天子脚下,也会有见不得光的地方。
这日邯京大雪簌簌,西坊十三市最里侧的铁匠铺刚开门,伙计打着哈欠拉了拉风箱,将炉中那一宿未灭的火吹得更旺了些。
檐上挂着的那“张大铁匠铺”的旌旗晃了晃,有人携了一身风雪,掀了帘子进来。
伙计抬头一望,脸红了红。
这人可真好看。
这好看的人对他扬起微笑,礼貌道:“劳驾,张老板在吗?”
张大仰面躺在摇椅上,手上拿了个赤色茶壶,对着壶嘴嗦了一口,上下打量着这玉面锦衣的贵公子。
“买剑,您应当去南市啊!皇城脚下禁止私铸兵器,我们这小小的铁匠铺,赚不了这个钱!”
裴俦闻言,笑看向一旁的小伙计。
张大冲那小伙计使了个眼色,后者识趣的出去了。
裴俦摸出两枚银锭置于桌上,又走近些,附耳对张大说了句什么,那张大脸色骤变,坐直了身子,盯着裴俦,神情惊疑不定。
裴俦淡淡道:“张老板不用紧张,我没有其他意思,只是想同你做笔买卖。”
半晌,张大将那银锭收了起来。
“五日,五日后来取。”
“好。”
“等等,”张大敛起一双眸子,道:“小老儿记性不大好,总觉着似乎见过公子?”
裴俦笑得和善,道:“在下今日是第一次来。”
张大也笑了,道:“公子慢走。”
出了西坊,裴俦又在东坊成衣铺里买了顶帷帽,掩了面,往南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观看~
第11章 纷乱
裴俦到南门时,正逢一列巡逻的邯京卫迎面走来。
他疾步往旁撤了几步,躲到了一处巷子里,大半张脸掩在帷面后,只探出一双眼睛观察。
裴俦右前方靠墙处积了一堆草垛,草垛前坐了个半大的孩子,衣衫破烂,蓬头垢面,睁着一双黑瞳望着他。
裴俦瞧了他一眼,又将目光转回街上。
邯京卫们终于离开了。
裴俦正要走出去。
那个孩子忽然道:“大哥哥,你要买什么?”
声音脆生生的,像是个女孩子。
裴俦顿了顿,回身在那女娃身前蹲下,眉眼弯弯,道:“你有什么?”
“嘿,这可多了去了!”那女娃蹦了起来,似卖艺般吆喝了起来,说道:“高门大户,市井风云,丝绦千缕,任君挑!”
裴俦回府时,日头已西斜了。
他叫来管事,吩咐不必送饭,也不要让人到后院来打扰他,径直进了书房。
裴俦在桌前坐定,从袖中摸出几张纸条,一一展开铺在桌上,用镇纸压了,细细瞧了起来。
“裴俦”既然已死,从前的情报网他也不敢再用,只好铤而走险去鱼龙混杂的南坊碰碰运气。
裴俦从那女娃手中买了三条消息。
第一条,说的是首辅被刺杀当日,有人亲见明威将军秦焱去过太师府,还将身亡的裴首辅抱了出来。
裴俦视线在那个“抱”字上顿了顿。
市井流言多传的是秦焱将他从轿子里拖了出来,这一字之差,意思可截然不同。
他想了一会儿,心道这提供消息的人讲话真是委婉。
这第二条,说的是太子刘奕自裴首辅身亡以来,紧闭东宫,谁也不见。
送饭的宫人偶见太子,见他形容枯槁,不是望着房里一株文竹发呆,便是在誊抄一副字帖,抄得入了魔,似乎是什么《清河论》。
景丰帝去东宫看太子时,看见他这幅颓丧模样,当即大怒,罚他闭门思过一月,倒正遂了他的意。
《清河论》是他前世的一篇“代表作”,无非是些河清海晏,百姓安宁的堆砌辞藻之作。
学子们推崇备至,连他这个皇家学生也不例外。
裴俦无声叹了叹,或许,他就不该将刘奕推上那个位置,害了自己,也害了这个学生。
裴俦又打开了第三张纸条。
宫城东边正在修建的玉皇殿日前死了个工头,听说是朝廷发的饷银不对,工头找到上官闹了一闹。不想下午上工时,这工头竟从那未修好的高墙上掉了下来,当场毙命。
裴俦看得皱起了眉。
这条消息语焉不详,却又包含了许多信息。
景丰帝将宫城东边方向的一大片林子推了,要在那之上修一座玉皇殿,准备明年请些道人进来,在宫中求仙论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