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辅他不想嫁给宿敌(81)
“漆兄不必妄自菲薄,”裴俦望着天花板,悠悠道:“裴某幼年失怙,运气好碰到了老师,才不至于四处流浪,后来认了个表叔,很快也没了。这么些年,除老师外,命运何曾厚待过我?”
他掸掸袖子,站起身道:“活到现在,我算是明白了一个道理。”
“什么?”
“惜取眼前人。”
沉默须臾,漆舆才道:“裴大人,近日出行须小心些。”
裴俦深深瞧了他一眼,转身离了大理寺。
“大人,那我就先回了?大人?”
“啊?”漆舆堪堪回神,瞧着空荡荡的大厅,迟滞地点了点头。
少卿眼含担忧地望着他,拱手行了个礼,道:“大人别熬太晚,仔细自己的身子。”
漆舆冲他露了一个宽慰的笑。
少卿走后,漆舆放下手中案卷,疲惫地揉着太阳穴。
裴俦白日里那句话一直在他耳边萦绕。
惜取眼前人。
漆家亦是邯京贵族,虽不及五世家如日中天,亦是不可小觑的存在。
只是漆家向来子嗣单薄,代代单传,漆舆的母亲便是漆家独女,漆舆出生后,漆家族长便让他随了母姓,意在将来让他继承漆家。
父母相继病故,漆舆早早就成了漆家的当家人。
他先天不足,从出生起便泡在药罐子里,孱弱少年以一身病骨挑起整个漆家,世家们都等着看他的笑话。
不想他竟选择进了大理寺,做起了刑狱官,一身白袍,硬生生被他穿出了杀伐之气,也得了个“文官身,阎王骨”的名声。
从此再没人敢言漆家一句不是。
执掌刑狱之责,说是如履薄冰亦不为过。
他做不到蔡起辛那般手起刀落,只得依着大渊律令按部就班地一步步来,不冤判,也从不轻罚,做事只求公正,少了人情世故,落在有些人的眼里,便不是那么痛快了。
他一个从年头忙到年尾的刑狱官,硬是将大半世家都得罪完了。
漆舆从没想过会与谁心意相通,琴瑟和鸣。
父母走得早,生时亦是聚少离多,他于此道上并无任何期冀。
然后寇衍从天而降,开始变着法儿地讨他欢心,他以为时间一久,寇衍心里那股热乎劲过去了,瞧出他这幅尚可的皮囊下,藏着的不过是一副随时殒命的枯骨,便会同其他人一样,从此远离。
不想寇衍竟几年如一日,几乎日日都在他眼前打转,瞧得久了,长时间没见着,他竟还有些不习惯。
“我不愿你日日困在这阴暗的牢狱里头!更不愿你到了寒冬腊月,还要拖着一身病骨跑外勤办案!这还要我怎么说!”
漆舆吹灭烛火,行至窗边,瞧着天上的圆月,良久,叹了口气。
裴俦与漆舆秘密审过那群洋商,任他们如何询问,这些洋商都只说自己负责将私币花至各处,至于那制币之处,他们并不知情。
漆舆审人自有一套法子,看人眼光更是毒,瞧得出他们确不知情,二人遂离了地牢。
“在下将他们分开审问,说辞俱无大的不同,且他们都提到了同一个地方——昌裕钱庄。”
裴俦点头道:“嗯,这想必就是他们接头的地方了。”
“可要我立刻带人控制住钱庄?”
裴俦摇了摇头,道:“咱们抓人审人都是秘密进行的,未免打草惊蛇,还是得悄悄地来。”
“裴大人认为当如何做?”
裴俦想了想,摸出个管状物递给漆舆,道:“我会找人去探那钱庄的虚实,若是发现什么或是无法应对之事,便以此烟花为号,劳你带人赶过去。”
“此法是不是太过冒险了?万一……”
裴俦拍了拍他肩,温声道:“漆兄就听我的吧,放心。”
翌日,裴俦揣了几张银票,进了昌裕钱庄。
接待的伙计瞧他周身气度不凡,忙将他请至楼上,又去寻了老板过来。
钱庄老板笑得十分富态,道:“敢问公子贵姓?”
“免贵姓谢。”
谢家,大姓啊。
那老板眼珠子骨碌碌地转,谄笑着道:“公子来此是为……”
裴俦拿出一叠银票,财大气粗地往桌上一拍,道:“兑钱。”
“哎好好好,”老板眼睛都亮了,道:“不知公子是要换多大额的?”
裴俦不耐烦地皱起眉,道:“实话告诉你吧,我家离邯京不远的郊外有几处田产,往年都是租给佃户,今年累死了个老翁,我家那老头心善,让我拿这些银票上门抚恤,不想这群刁民没见过这么大的银票,担心作假,我家老头不但不责怪他们,反而让我兑成碎币再交给他们。一群刁民死了就死了,你说说,这不是白给自己找罪受吗!”
钱庄老板连声应是,道:“令尊心善是好事,必定会有大大的福报。”
裴俦嗤笑一声,把邯京那些纨绔子的模样学了个十成十。
“行了,赶紧的吧,给我换了,本公子还要去赴佳人的约呢。”
“好好好。”那老板将银票收起,眼底精光闪烁,道:“只是我这钱庄现下碎银不多,不知余下的换成铜钱可好?”
裴俦烦躁地挥了挥手,道:“随便随便。”
“好嘞。”
钱庄老板是个贴心的,还代雇了马车,将一大箱子铜币给裴俦运到了别院。
送钱的小厮走后,裴俦面无表情地让人将那箱铜钱都倒在院子里。
碎银与铜钱哗啦啦散了一地,裴俦随手抓了一把,果见其间夹杂着不少私币。
“将此处收拾了,送到大理寺去。”
“是。”
“我出去一趟,今晚不会回来,不必告知任何人。”
两个下属对视一眼,应道:“是。”
裴俦在钱庄等待的时候也没闲着,把他们“取货”的地儿给摸清楚了,等天黑后,又偷偷潜入了昌裕钱庄后院。
后门处有几个小厮在等着,裴俦隐在暗处,借着月光瞧着那边。
钱庄老板很快也来了,对几人简单交代几句,推门出去,外面已经有马车在候着了。
待那几人都上了马车,裴俦无声无息地闪身出去,就地滚入那马车底,手脚并用,整个人挂在了马车上。
马车里的人正在说话。
“爷,三日前不是才补过货,往常都是七日一补,怎么今日?”
钱庄老板的声音清晰地传到裴俦耳中,“今日来了个阔绰的富家公子,帮他老爹办事的,不耐烦得很,随手就砸了五百两,咱们前几日进的那些已经全换给他了。”
“噢,这样,”这人语气兴奋起来,道:“这样的冤大头要是多来几个,咱们就发了啊!”
有人反驳他道:“你当这些冤大头是白菜啊,天天都有!”
冤大头裴某无声地挂在马车上,望着周遭道路,缓缓眯起了眼睛。
马车停在了东郊一处偏僻的院子外面,几人拿上家伙事下了马车,裴俦等了一会儿,才从车底下钻出来。
此处离城中央约莫两个时辰车程,邯京有宵禁,裴俦一路上也没遇到查关的京卫,想来他们应该还在邯京城内。
裴俦身后是一堵高墙,他伸手在上边摸了摸,墙上积了厚厚的青苔与淤泥,这个院子应该已经空置多年了。
四下安静得很,裴俦顿了顿,看准院墙的一处缺口,跃了进去。
钱庄众人拿了火把,裴俦落地时,正瞧见转角处消失的火光,他忙跟了过去。
入目是一段长廊,裴俦小心翼翼地走过,前方竟出现一个硕大的坑洞。
他顿住脚步听了一会儿,有细碎人声从坑洞中传来。
裴俦摸出夜明珠,略微观察了一下方位,便跳了下去。
从地面到地底的甬道并不长,裴俦落地无声,余光瞥到火光,将夜明珠收了起来,向那个方向走过去。
约莫走出十步之后,裴俦渐觉不对。
那火把怎么停在一个地方不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