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的宗族与人丁凋敝的玉狐杜家可不是一个量级，向时雁不会没事去触那个霉头。

“我还是第一次进淮海城。”杜若好奇地将脑袋探出袖子，打量着周遭的行人。

虽说进门时需要御剑升空，但内城却是禁飞区。除了三大家族的人，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淮海城也得脚踏实地。

凡俗的灵气稀薄，前人便在城镇的地基之中埋入了无数聚灵法阵，以至于这里的灵气比一般宗门驻地还要浓郁。上空还有防止灵气逸散的透明隔膜，兼具防止有人从上空逃脱或进入城镇的作用。

向时雁只在师姐大婚之时来过一趟，如今故地重游，她不禁对系统背后那些声音年轻的未来人所说的话感到认同。

宗族确实比宗门要团结许多，宗门出身的修士很少会这样浪费大量时间和精力牺牲自己反哺势力。

向时雁扪心自问，反正她自己是懒得浪费几十上百年给玉苍山地下也埋上几千几百个阵法，甚至身为掌门的黎桧也不一定愿意去做。

她个人没有看不起那些为了淮海城的建立而鞠躬尽瘁的前辈们的意思，眼前的这一切确实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伟业。

或许为了延续自己家族的做法对瞬息万变的凡间文明发展确实有一些好处，但修士毕竟逆天而行，修仙界实力为尊的强权社会决定了宗族崛起和消亡的新陈代谢反而要比凡间要快上许多，而文明却宛如一潭陈腐的死水，花上一千年、一万年也不会有大的改变。

更何况修仙者与凡人不同，凡人一死便万事成空，短暂的人生中并没有关于意义的定论；修士却是确确实实走在一条艰险的登仙之路上。

“宗族”编织的谎言再瑰丽也无法掩饰它的剥削本质。出身家族的修士们消磨着自己登仙的机会，为了“后代”尽心尽力，但最后享受着这些资源的却有很大可能不是自己血缘上最亲近的后辈——甚至不是自己的后代。

这种奇怪的畸形制度同本该与凡间相比更加平等的修仙界产生了巨大割裂，让向时雁再一次确信自己生活在一本由某个平凡的人或随性或刻意撰写的虚构故事中。

这位造物主寥寥几句话便让空中阁楼样的制度、文化、传统在向时雁的现实中站稳了脚跟，荒谬又恐怖。

向时雁漫无目的地走在淮海城的街头，她传音给袖中小蛇问道：“杜若，你觉得我们比之凡人如何？”

“怎么突然这么问？”

“只是突然觉得我们和凡人似乎也没有什么区别。”

淮海城是神州大陆上修士最为密集的地方，商铺林立，街道繁华与凡间别无二致，虽然服饰略有不同，但远远看着这人来人往的世界，似乎也就是另一个凡间而已。

“或许是因为我们本就是凡人。”向时雁自问自答，站在街道正中远远眺望着修建在高地上的祝家府邸。

稍时，她又问道：“你觉得我们比之凡人，谁更丑陋一些？”

这个问题倒是有意思，杜若嘶嘶地想了一会儿：“我觉得所有具备智慧的生物都一样丑恶。正因如此，即便知道了您铲除杜家只是为了报私仇，您在我心中的形象也没有丝毫折损，这不能改变您救我一命的事实。”

向时雁在离开新阳城前还记得对杜若履行了自己的承诺，将自己灭绝玉狐一脉的缘由和盘托出。

让她没想到的事，这十几年间她一直觉得杜若会对自己恨之入骨，没想到对方却将她当做救命恩人看待，甚至杜家能灭亡对杜若来说还称得上是一件好事。

在被槐叶按在椅子上时，向时雁心里很明确地感受到将要被侵犯的紧张感，这也是她尴尬的来源。解释清楚误会，又有袭击前科的杜若对向时雁来说更是一块烫手山芋，若不是妖族只能偷渡进城，向时雁不会允许她藏在自己袖中。

她叹了口气：“你跑题了。这个问题只有一个正确答案，我们或者他们。”

女人神色有些落寞地自言自语：“答案是我们。”

杜若接道：“相比凡人，修士有着更直接的目的，更强大的力量，更脆弱的社会、更宽松的制约。过分弱肉强食的法则之下正义更难声张，罪恶却更容易被原谅。”

相比起羸弱又漫无目的的凡人，修仙者的作恶动机和能力都要大得多。剥削他人能加快自己成仙的进程，反正谁拳头大谁说了算，那为什么不做？

虽然看起来很容易给人妖艳草包的印象，但从妖族社会底层一点一点爬到现在这个位置上的杜若实际上却相当聪慧，和只有长相聪明，实际上是个肌肉脑呆瓜的槐叶完全相反。

而向时雁现下心情不好，正需要一点年轻人的厌世情绪和刻薄话语调剂一番，她现在觉得自己带上杜若真是个好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