匹马戍梁州(108)

作者:夏蝉七里 阅读记录

赵瑾沉默半晌,说道:“你知道的,我不怕死。若他能保你们和剑西三州平安无虞,那么就算死我一个,我也甘愿。从我接下这担子起,我的命就已经不再是我一个人的了。”

张宓微微蹙眉,却又在此时词穷,不知能说点什么。

“那仪安公主呢?”他想了想,问道:“我看你待她倒是没什么芥蒂?”

赵瑾便把粮草的事草草说了,道:“亏得有公主,不然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张宓看着她的脸色,心中隐有猜测,“你不会是对她……”

赵瑾自嘲似的笑了笑,摇头道:“你知道吗?我现在看不懂我自己了。”

张宓道:“可你这……你如何能?”

“是啊,”赵瑾低吟,“我怎么能。”

“你总不能一直这么骗她。”张宓替她着急,“倘若哪一日公主知道了,你又该如何?”

“所以我一直不敢说。”赵瑾摊开手掌,然后又合闭成拳头,继而再展开,说道:“就像这过手的风,伸开手时可以感受得一清二楚,但一旦握住,就什么都没有了。”

“怀玉!”秦惜珩掀开油纸布的一角,招手对这边喊着,“你快来帮我。”

“就来。”赵瑾并未耽搁,顺手拿起个竹筐就去。

张宓满目忧心地看着她的背影,倏而又是一声长长的叹息。

山间无人烦扰的时间总是格外地快,晃眼便是日浮西照。赵瑾在茅屋的不远处生了一摊篝火,将之前储藏的红薯拿了几个来放到火堆旁。

秦惜珩在她身边坐下,就这么托着腮静静地看她烤红薯。

“这红薯也是蔚熙种的,臣去年来帮忙浇过几次水,算是种了十之有六吧。”赵瑾拿树枝翻动着红薯,一面说着。

秦惜珩笑道:“倘若梁州也能置军屯,你闲来无事是不是就住在屯田里了?”

赵瑾道:“若梁州真能屯田,臣就把侯府全部迁到田埂上。”

秦惜珩慢慢地敛下笑意,问她:“为了梁州,你连命都可以不要吗?”

赵瑾手上的动作一止,良久之后才道:“臣其实没有那么厉害,反之,臣的能力有限得很,若不是这袭来的侯位,臣一无是处。”

“你不要这样妄自菲薄。”秦惜珩牵住她的一只手,摩挲着她掌心里厚重的茧。

“公主,臣身体有残,不值得的。”赵瑾挣扎着说出这话,妄图将手抽出来。

秦惜珩握得紧,她看着赵瑾说:“你再怎么甩开我都没用,因为我不会再松手了。”

赵瑾的眼睫微微颤动,她不安地偏了偏视线,痛心无力道:“公主何苦。”

余晖的光影渐渐落下,星辰换上天际,明月初升,在这远山近峰间投下翩翩白芒。

秦惜珩披着洁白月色,莞尔道:“怀玉,我喜欢你啊。”

赵瑾即将要说的话全被堵了回去,随即陷入了沉默。

秦惜珩道:“这几个字我对你说了这么多次,可你每次都是无动于衷。怀玉,你有没有想过,若是哪一天我不在了,你也听不到我这个傻子再对你说这几个字了。”

赵瑾顿时皱眉,“公主胡说什么。”

“难道不是吗?”秦惜珩对她笑了笑,眼中却暗藏失落,“触手可及的东西,总是不会放在眼中的。怀玉,若是有一天我真的与你不在一处,你心里会觉得空吗?”

赵瑾没有回答,而是拿出一枚竹符样式的挂坠给她,说道:“臣自己做的,虽然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但还是请公主千万收下,记得贴身戴着。”

这竹符很小,刚刚能遮住指甲盖。秦惜珩接过来,迎着火光看了半响,终于辨认出这东西的背面刻的正是她的生辰八字。

赵瑾道:“就当是个护身符吧,保佑公主一生平安。”

这东西确实简单又不起眼,但既然是赵瑾做的,秦惜珩自然是千般珍视。她捧着这竹符,眼中的失落早已散得无影,取而代之的是满胜星河的烁芒。

“那你帮我戴上。”她眯着一对弯弯的眼,将竹符递给赵瑾。

赵瑾看到她眼中难以掩藏的雀跃,替她系于颈间时淡淡笑道:“公主喜欢就好。”

秦惜珩低头看着,将这小小的一片竹符贴藏在里衣中,趁着赵瑾不备,偏转头去迅速在她脸上亲了一下。

赵瑾的心脏缓停一息,骤觉被她亲吻过的那半张脸一片炙热。

“要是能与你一直这样就好了。”秦惜珩望着前面的火堆,乌黑的瞳眸里跳跃着火苗的颜色,“是个乍暖还寒的春日,有篝火暖身,有你在侧。怀玉,富贵荣华,不敌你陪我赏这一夜清秋月色。”

赵瑾背身于身侧的另一只手悄悄握成了拳,她想起一些旧事,问秦惜珩:“公主当初落在人牙子手中时,害怕吗?”

秦惜珩不知道她为什么无缘无故提起这件事,但还是说道:“怕的。明明在前一刻,我就在行宫里睡觉,可是一睁眼,就是个又破又烂的马车。我记得当时不止有一个人,他们绑着我,封了我的嘴,还不给我饭吃。我当时饿了两天,他们才给我一碗清粥。后来我才想明白,他们是怕我跑,所以故意不让我吃饭。”

赵瑾心中五味杂陈,这一刻不敢迎面去看她的眼。

“后来他们应该是看我老实,就只让一个人看着我,那个人见我一整天都窝在角落里不动,也放低了看管,我这才有机会逃出去。”秦惜珩说着,抿笑对赵瑾道:“如果不是遇上你,我肯定就被抓回去了。怀玉你看,上苍都在给我们这样的机会。”

赵瑾看着她笑,心里越发不好受。秦惜珩说了这么多,问她:“怎么突然提到这个了?”

“没什么,只是突然想到,问一下而已。”赵瑾一语揭过,又沉默起来。

“那你呢?”秦惜珩问,“你当年为什么要偷偷回京?”

赵瑾道:“京中来信说,娘病了,好几日水米未进。”

秦惜珩笑意渐淡,有些心疼地看着她,“原来是这样。”

赵瑾勉强一笑,“公主别用这种眼神看臣,这么多年,臣早就习惯了。”

秦惜珩道:“那也会有不习惯的时候。我虽然不是樊阿娘带大的,但一直记得她疼我的时候。她刚走的那几天,我总是会梦到她,那一阵子,我真的很不习惯。怀玉,我会尽我所能护住侯府和母亲,也会想法子让母亲回梁州。”

赵瑾道:“臣谢过公主好意,但是臣已经不渴求这些了。”

她处在这样一个令人既忌惮又拉拢的位置上,能够活着已属不易,实在是不敢妄想太多。

秦惜珩知她所想,静静地不再开口。两人挨坐着共看火堆,默然相对。

山林间的一切都显得格外宁静,赵瑾从灰堆里扒出一个烤好的红薯,用帕子包着,慢慢地揭了皮递给秦惜珩,“公主尝尝?”

秦惜珩正要接过,赵瑾道:“有些烫,还是臣拿着吧。”

她小心翼翼地把红薯送到秦惜珩嘴边,叮嘱她:“慢点,当心烫。”

秦惜珩小咬了一口,赵瑾问道:“怎么样?”

“好甜的。”秦惜珩捧着她的手,把红薯推到她嘴边,“你也尝尝。”

赵瑾看着她咬过的那一处,又瞧她一脸期待地望着自己,一时不好拒绝,只能在她咬过的旁边浅浅地抿了一口。

明月继续高升,秦惜珩轻轻地打了个哈欠,赵瑾问:“公主困了?”

她领着秦惜珩去自己常睡的那间屋舍,道:“公主今夜就在这里歇吧。”

秦惜珩看那床很是窄小,最多只能容纳一人睡下,便问:“那你呢?”

赵瑾道:“臣给公主守宵,晚点再睡。”

秦惜珩又问:“睡哪?”

赵瑾道:“臣去蔚熙那边打个地铺就成。”

秦惜珩道:“那你还不如就在这儿打地铺,怎么,怕我吃了你不成?再说这荒郊野岭的,你放心我一个人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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