匹马戍梁州(122)

作者:夏蝉七里 阅读记录

秦惜珩道:“日升月落,每一日其实都过得很快。我现在有时候会想起年初与你重逢的时候,然后就问自己,当时怎么就没认出你,让你凭白受那么多委屈。”

赵瑾淡淡笑过,给她斟了一盏桂花茶。

秦惜珩喝了一口,满齿都是馥郁的桂香,她偏过头看向赵瑾,“我突然想到一首曲子,你想听吗?”

“好啊。”赵瑾着人去库房取了一把琴来,道:“这琴是娘之前用过的,后来娘去了邑京,这琴就再也没有人弹过。今日正好了。”

秦惜珩勾起琴弦试了试音,笑道:“是把好琴。”

赵瑾撑着腮看她,久违地在这样的贫瘠之地听到了一曲仙乐温婉。

等到秦惜珩的手停指下,她才问:“这曲子挺好听的,有名字没有?”

秦惜珩道:“有。曲名‘玉如故’。”

“玉如故,玉如故。温玉如故。”赵瑾念了几遍,对她道:“我倒是没有听过,这曲子是你写的吗?”

“是我听来的。”秦惜珩说完,想了想又添了一句,“二姨写的。”

赵瑾笑了笑,“都说英王妃待人冷淡,常伴青灯古佛,但这曲子却很是温婉柔和,是写给心上人的吧?英王夫妇倒是伉俪情深。”

秦惜珩摇了摇头,说道:“不是。”

赵瑾微微一愣,从她的神色中猜出了一二,问道:“莫非这首曲子……”

秦惜珩沉默了,少顷方说:“二姨虽从来不曾对我提及,母后舅舅他们也刻意隐瞒,但这件往事我还是知道一点内情。你想听吗?”

赵瑾犹豫片刻,还是轻轻点头。

秦惜珩道:“有关二姨与父亲的事,我不知道你清楚多少,但是有一点我很确定,他们谁也没有辜负谁,是这无情的老天辜负了他们。”

赵瑾捏了捏自己的手,平静说道:“你讲吧。”

夜已渐深,窗外枯败的芭蕉垂散着叶子,在夜风的呼哧下沙沙作响,屋内光亮如昼,抚琴人停下了指尖的动作,唯余指腹贴着琴弦,静置不动。

“王妃,该歇了。”

侍女关切地拿起氅衣披在英王妃身上,又说一遍:“王妃,您白日里还在咳嗽,不如早些歇息。”

英王妃像是没有听到,而是问着侍女:“你听过这首曲子吗?”

侍女摇头,“婢子粗鄙,不曾听过。但这曲子真好听,是王妃写的吗?”

“嗯。”英王妃刚刚应声,流芳就掀着帘子进来了。她挥手让侍女先下去,又将火盆里的残灰拨了拨,问英王妃道:“方才听到玉如故,是王妃弹的吗?”

流芳是作为陪嫁丫鬟一同跟来英王府的,对当年的事情知晓得透彻。

英王妃叹了一口气,“一转眼,二十年了。”

流芳静静地点头,对她道:“我才从外面进来,院子里起露了,王妃早些歇吧。”

英王妃忽然一问:“他今夜在李姨娘那里?”

流芳先道了一声“是”,又问:“王妃要见王爷吗?我这就去……”

“不见。”英王妃回答得干脆,“我死了也不用他操心。”

流芳在心中叹气,嘴上也不敢多劝。

英王妃道:“去把我白日里抄的佛经拿来。”

流芳照做,英王妃接了佛经,跪坐在火盆旁开始烧纸。

纸张轻薄,遇火即燃,她出神地看着赤红的火光,好似透过这一切看到了自己的过往。

建和十六年的四月,也如现今这般繁花锦簇。

宁据向赵世安替女求亲未果,已经劝了她好几日。可彼时相爱之深,宁丹湘愿意抛开一切追随赵灵浚远走梁州,即便名不正言不顺也不在乎。

可是来往书信中的内容让她的长兄宁澄涵知道了,宁澄涵骗她,说替她瞒着宁据,偷偷给她准备了一顶出城的轿子。

她信以为真,没有任何防备就上了轿。然而她做梦也想不到,这位对她好言好语的大哥,会直接将她送上英王的床。

宁丹湘意识清醒地遗落了她珍守十七年的殷斑。

火焰灼手,佛经一张张地烧成灰白,英王妃看得出了神,手指被火苗烫着也感觉不到,痛意蔓延到骨髓深处,一如当年被英王逼迫时撕裂的痛楚。

她泪流满面地哀求过,但是男人的血气上头时,根本不会理会其他的声音。衣裳被撕烂了,英王把她的皮肤也折腾得青紫一片,这样的蹂/躏进行了整整一天,她的喉咙都喊哑了。

宁丹湘一辈子都不能忘记英王那日油腻又恶心的面容。

城郊的东亭去不了了,她没脸再见赵灵浚。英王很早就喜欢她,宁家正好用她来笼络英王,她毁在了父兄的算计之中。

赵灵浚等了她五日,最后却只等来了一封“今生无缘,来世再续”的书信,信纸写了近十张,每一个字都是她含着泪写下。

“王妃!”流芳尖叫一声扑过来,抓起她的手指,“您的手!”

英王妃这才发现疼痛是从这里传来的,她微微蹙眉,摇头道:“不碍事,你去拿点外敷的药来。”

流芳取了药膏来,为她涂着伤处时还在说着:“万幸伤处不大,不然以后要如何抚琴。”

英王妃道:“无人听琴,这手断了又如何。”

流芳终于忍不住了,劝道:“二姑娘,老爷走了这么多年,大公子也赔了命,您……您还是要看开些啊。”

“宁澄涵么,他活该,一把火倒是便宜了他,我算仁慈了。”英王妃疯鸷地笑了两声,“事情还没了结,我要再等等。”

流芳看到她笑就觉得怕,这疯病起始于赵灵浚死后,虽然不常发作,但每每癫狂之时,她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我生来是宁家人,我也知道家族的利益最重。父亲不会让我白白跟人私奔,他像利用姐姐那样利用我,要把我也送入皇族之中。但他忘了宁家人都是睚眦必报,我身为子女,不能对他如何,但宁澄涵这样的庶兄,我本来想一刀一刀地凌迟他。”

英王妃面目狰狞,忽然拿起拨弄纸灰的铲头朝火盆里未燃尽的佛经砍去,顿时就溅得火星外窜,灰烟四射。

流芳吓出了一身的冷汗。

“是我亲自动的手,你知道我是怎么烧死他的么?”英王妃看向流芳,见她惊恐地摇着头,笑了笑又说:“我给他下了点安神的药,又泼了一床的灯油,那时候比现在冷,屋里烧着火盆,我故意打翻了,烧得他连骨头都不剩。”

“王妃别说了。”流芳忍着恐惧握紧了她的手,“都过去了,咱们别再想了。”

“谁都别想再害我,别想再害我的孩子……”英王妃低语喃喃,逐渐恢复了往日清冷的神色。

外面都说,宁二姑娘心气高,性情也绝烈,听说赵家公子娶了定州樊氏宗女为妻,不恼也不闹,而是转身嫁入英王府做了英王嫡妻。流言蜚语传了二十年,而这中间的零散缘由也只有当事人才知道。

宁丹湘无数次对灯垂泪,说服自己辜负他们的是这无情的老天。

大婚后不久,宁丹湘便因受辱而有了身孕,她本想这一生就这么窝囊地算了,可是没有人垂怜她,派系之争害死了她翘首以盼的那个人。

赵灵浚的死讯传来后,她昏厥了三日,醒来后就落了胎,往后再也没有有孕过。她也想以死相随,但念头腾起时,她忽然记起来樊芜腹中的孩子还未降生。

宁家人是什么脾性,她再清楚不过,为了保护赵灵浚唯一的孩子,她选择了服软,即便再恶心英王,也还是会忍着心性服侍。这二十年她活得痛苦,夜夜梦回都是英王对她的暴行,偶得平静时,才能在梦闺深处见一见赵灵浚。

她一张一张地烧着佛经,说道:“我是宁家人,他们要我做什么,我认了。可是为什么要害灵浚,他们明明谁都知道我有多爱他,就连当初写下玉如故时,他们也夸过这曲子好听。”

“灵浚……他肯定没有忘记过我,他记着我写给他的玉如故,所以给儿子起字怀玉。那孩子真是像他,太像了……”英王妃说着就红了眼眶,连肩膀也微微颤抖,“我多希望那也是我的孩子,多好的孩子,如果怀玉是我给他生的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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