匹马戍梁州(88)

作者:夏蝉七里 阅读记录

“我与三哥虽不是亲生兄弟,但同檐的那几年里,他一直都很护着我,好些道理也是他教给我的。若是没有庚子血季,他何至于寄人篱下,靠着一群外人过活,连名字也要遮掩着?”范棨沉重地叹气,“他本来也是芝兰玉树的世家贵子,前程无量。”

“先生,你从前对我说,人若蜉蝣,不过沧海一粟。这世间变化无常,能够保住性命已是不易,感慨过往不如抓紧当下。”赵瑾安慰他,“夜先生两次死里逃生,这便是上苍要给他机会。范家曾是他的归宿,他既然能够创立夜鸽,定然是有着另一个归……”

“侯爷!”

韩遥人未至声先到,他匆匆而来,站在门外打断了适才的对话,着急说道:“朝廷这次下发的粮食有异!”

第057章 惊心

赵瑾立刻起身开门,追问道:“怎么回事?”

韩遥道:“厨子今早用了前几日新送来的粮,结果午时才过不久,疾风营便有人上吐下泻。大伙儿起初没太在意,以为只是夜里着了寒,谁料不过半个时辰,整个疾风营都倒了。”

赵瑾与范棨对视一眼,后者又问韩遥:“用了多少新粮?只有疾风营出事了?”

韩遥点头,“新粮只用了两袋,全部都送去了疾风营。出事后,靳如立刻将消息封锁了,把几个厨子都扣住了,又借口疾风营正在秘训,断了东山校场与外面的联系,然后让我赶紧来给侯爷报信。”

“做的很好。”赵瑾对他说完,冲范棨一揖,“我现在就去看看,还请先生留在府中。”

范棨反倒催她,“快快,赶紧去看看。”

赵瑾跨马便走,韩遥猛抽马鞭才勉强追上,顶着风对她道:“侯爷,这次的新粮会不会在途中被人掉包了?”

飞琼嘶吼一声,在赵瑾的掌控下慢了马蹄,她侧头看向韩遥,问道:“掉包?”

韩遥也跟着慢了下来,道:“是啊,这可是朝廷派发的军粮,究竟是什么人敢有这胆子!”

赵瑾眼中深邃,只是看了他一眼,没有再说话。

这事远没有掉包这么简单。

东山校场已在眼前,看守见了是她才敢放行,靳如自校场内跑出来,请示道:“碰染过新粮的人都已经关押起来了,侯爷要亲自审问吗?”

赵瑾问:“疾风营现在如何了?”

靳如左右环顾后,才靠近了她小声道:“已让军医一一看过了,只是中了谷物的霉烂之毒,没有性命之忧。徐军医方才验过了此次的新粮,这里面良莠混杂,烂了的谷物都藏在里面,乍一看去并不能分辨出好坏。”

韩遥跟得紧,听闻没有人员伤亡才算放心,忿然道:“疾风营可是咱们的眼睛耳朵,哪个狗日的换了咱们的军粮!”

“换?”赵瑾回看他一眼,冷冷地笑了两声,“若只是被哪个狗日的换了粮,倒还好办了。”

“啥?”韩遥不懂她的意思,正要细问,赵瑾已经快步往校场里面去了。

徐慎正在炉子前煎药,见了她来,立刻放下手中的活站起来,“侯爷来了。”

赵瑾找了个空处坐下,示意徐慎也坐,“徐翁,真的是新粮发霉致毒?”

徐慎道:“这次的粮,我方才一袋一袋仔细看过了,都是置在仓中搁了许久的陈粮,渚州年年潮湿,谷物发霉也算正常。若非此次匀粮给淮安,朝廷也不至于从渚州调粮,唉——”

不对。

赵瑾眯了眯眼。

渚州是什么地方?那是周茗的囊中之地,他比任何人都要知晓渚州仓廪的真实情况,在楚帝的旨意下,调给梁州的军粮即便不是当年新谷,也不该是这种以次充好的霉烂之物。若是说有人在运押途中偷换了粮,赵瑾打死都不信。

靳如与她想到了一处,道:“侯爷,此次的新粮从渚州来,会不会是渚州刻意的?”

若说是渚州刻意的,倒不如说是周茗默许的。韩遥一听就摇头,“不可能吧,渚州遵的是圣上的旨,如果刻意给咱们这样的霉粮,那要让咱们怎么打仗?不知道的弟兄只当这是朝廷刻意糟践我们,此举让人寒心,圣上就不怕军中哗变……”

他话音未落,自己先醒了神。

徐慎亦看了过来。

赵瑾看着他,似笑非笑,“难为你,自说自话还能一语中的。”

韩遥的目光已经直了,问着赵瑾:“侯爷,真……真的是这样?他们这是要、要逼我们造反吗?”

剑西道往东南方向是岭鞍道,往北是宁远,一旦赵瑾揭竿而起,朝廷绝不会姑息,到时候周茗与程新禾一南一北,正好能成掎角之势将她逼入绝境。

面对这样庞大的兵力对抗,且不说赵瑾,就算是经验丰富的封远山几人,都不敢保证有胜算。

靳如沉着脸道:“侯爷倘若起兵,太子正好以剿灭叛党的名义除去咱们。这天下没了赵家,便断去了圣上一臂,朝廷改作宁姓便成定局。”

秦潇是担心梁州造反吗?他担心的就是梁州不反。

韩遥狠骂:“狗娘养的!”

“梁州远离邑京,很多事情你们都只能听到片面之词。柔然难打不假,朔方缺马缺粮也不假,连这次匀了我们三成的军饷给朔方也不假。但是这些,都是无奈之举。”赵瑾捏了捏自己的鼻梁,缓解着心中的疲惫,“不仅你们有怨言,就连我也觉得心寒。都是戍边人,我赵家将府邸都建在了梁州,就是要孤守边城,以身卫国,可是末了却连顿热饭热菜都没有,还得顾全大局优先他人,我他娘的凭什么!”

“有人就是算计好了这一点,故意用这霉粮引我入瓮。”赵瑾说着看向靳如,“你今日做的很好,万幸将全部风声都压了下来。否则等其他几营知晓,到时候流言纷说,就真该军心溃散了。”

靳如背心里一片湿冷,此刻唯觉后怕,道:“卑职……卑职只是直觉上以为,这件事情不能闹大,万幸今日还有卲广轮岗,是他提醒我先封锁消息扣住厨子。”

赵瑾问:“卲广人呢?”

靳如道:“他去查那日接运军粮的人了。”

赵瑾缓慢地点头,说道:“今日之事,你们二人皆有功,我会记着,等处理完了事情,再谈嘉奖。至于这次的事情,对外就说,此次的新粮在半路上不知被哪个狗日的给换了。”

“侯爷,”徐慎适时出声,“既然出了这样的事,那么能用的粮食又少了,剑西三州一共七万军士,今年吃什么才是要紧。”

靳如问:“能够上书朝廷,再次调粮吗?”

赵瑾轻轻地摇头,“他们敢做,就算好了我可能会走的退路。粮食交接时我们没有提出质疑,周茗就不会承认这粮有异,反倒会将污水泼给我们。他与太子沆瀣一气,只怕正睁大了眼睛盯着咱们的动静,若要正正经经上书此事,折子一定会被太子扣住,完全到不了御前。”

韩遥愕然,“那现在该怎么办?”

怎么办,不能怎么办。剑西只能硬吃了这个哑巴亏。

赵瑾问靳如:“霉粮有多少?”

靳如道:“还未点查,但我与卲广猜测,可用的或许只有一半。”

赵瑾冷笑,“既然要做,还留什么手呢,不如干脆做绝了事。”

靳如分析道:“太子希望侯爷改投于他,这一半的好粮,不过是个施舍,他想告诉侯爷,若是剑西的立场执意不变,那么往后就别想有一天的好日子。”

韩遥不满道:“这不是欺负人吗?他要是真心实意,何必用这等手段!”

赵瑾道:“贵人高坐上位睥睨众生,万物在他眼中不过都是蝼蚁,他犯不着付出什么真心实意。他若是不弄这一手,我或许并不会有什么芥蒂,现在他既然做了,那么剑西绝不会听之任之。”

韩遥问:“侯爷,你不是说和周茗在喝茶时提过这事吗?难道他只是假意应付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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