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胥拾遗(127)

直到公主过世后,乳母告发,神宗命彻底追查,杖打八妾并把她们婚配兵卒。公主下葬后,王诜被贬谪均州。一直到神宗驾崩,当今官家即位后的元祐元年才被召回汴京。

公主唯一的儿子王彦弼也在三岁就夭折了,她的一生是如此悲切,又仿佛映照着大宋所有公主的命运。

对赵樱泓来说,蜀国长公主是她的亲姑姑,这王诜是她的姑父。但她非常厌恶此人,哪怕王诜乃是当世最有名的书画大家,风流才子,哪怕他与苏大学士等高士齐名,时常唱和往来,也不能博得赵樱泓一丝半点的好感。

此人害死了她的亲姑姑,尽管那时她还年幼,但她还记得父亲神宗听闻蜀国长公主卒逝后,连饭都不吃赶往公主府,在府门口失声恸哭的模样。

而向太后、十一皇子怎么还能和此人坐在画舫之中宴饮欢笑的?赵樱泓真是难以忍受。

但她必须忍,在向太后面前她不能有丝毫的把柄落下。

韩嘉彦望了一眼努力隐忍的赵樱泓的侧脸,又皱眉望向眼前这须发花白,满身锦绣的老者,藏在袖中的拳头缓缓攥紧。

第八十三章

晚宴的内容乏善可陈,除了应酬还是应酬。

向太后笑里藏刀,赵樱泓则应对得滴水不漏,绵里藏针;十一皇子默然不语,时刻关注韩嘉彦动向;王诜对向太后卑躬奉承,一副犬相。

而韩嘉彦,一如既往地温润如玉,君子之风。只是偶尔在赵樱泓实在招架不住向太后投来的暗刀时,她会出声,替她挡下。

以至于向太后频频看向韩嘉彦,觉得此人似是与印象中的韩六大相径庭。传闻韩六孱弱无能,如今看来实在非也。

她安插在公主府的眼线回报,说赵樱泓与韩嘉彦实则不和,至今未曾同房。如今看来,这小两口确然有些疏远,但也并非像是不和的模样。她二人实则还是有默契的。

情报有误,向太后不禁沉吟了下来。

夜已渐深,晚宴也渐入尾声。大画舫向水心五殿码头停靠,船上贵客下船,准备各回客房歇息。

由于大画舫的甲板与水心五殿的临水平台几乎在一个平面上,只是稍稍低一些,故而船工在临水平台与甲板之间架起了栈板,供贵客直接从船舷渡步过去。

向太后走在最前面,十一皇子紧随其后。接着是赵樱泓,韩嘉彦暗暗护在她身后,而那王诜落在了最后,随在了韩嘉彦身后。

韩嘉彦正关注着前方赵樱泓过栈板时的脚步,深怕她又跌倒。不过好在这回赵樱泓很利落地走了过去,而当自己过栈板时,忽闻身后王诜低声对她耳语道:

“韩都尉真是风采卓绝,想必极受女子青睐罢。”

韩嘉彦眉头蹙起,只是笑笑,未曾答话。

“不知韩都尉可曾有心上人?”不曾想那王诜进一步问道。

“你甚么意思?”韩嘉彦顿住脚步,回首冷声问道。

王诜却笑容满面,浑不在意道:

“我等为驸马,断送一生前途,总不能在情-事之上委屈了自己。你还年轻,趁着年轻多纳几房妾,也好早日生下子孙,莫要断了香火才是。”

此时前方太后、皇子、公主皆已走远,后方只剩下仆从还未上栈板,就等着韩嘉彦与王诜过去,他们才过。

韩嘉彦冷面不语,但光线不强,王诜眼神不大好,没看出来她的态度变化。这老家伙大约觉得这是个聊私密话题的时机,故而凑近韩嘉彦耳畔道:

“老夫也不讳言,天家血脉单薄,公主多半子嗣艰难,你总得为自己考虑考虑。”

污秽之气扑面而来,韩嘉彦心底的厌恶与忍耐皆双双达峰,她冷笑一声,道:

“好个王驸马,承蒙指教了。”

随即甩脸便走,几步跨过栈板,下栈板时忽而脚跟一勾,精准而大力地将栈板打翻,头也不回地上了岸。

“啊!”那王诜突然被看上去和和气气的韩嘉彦阴阳怪气了一句,正发懵间,冷不防栈板翻了,他惊呼一声,霎时落入金明池中。

这时韩嘉彦才回头,装作惊诧地喊道:“哎呀!风大,王都尉落水了,快来救人!”

喊了一嗓子,她便冷笑着立在岸旁,欣赏王诜在水中扑腾的场景。

“噗~”还在船上的媛兮等随侍真是大开眼界,忍俊不禁。她们虽不知王都尉到底和韩嘉彦说了甚么,但看那嘴脸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如今这一遭,可真是大快人心。

不过也不能做得太过了,韩嘉彦守在岸边,直到确认禁军将王诜捞上岸,没有生命危险,才迈着悠闲的步子离开了岸旁,追上了远处正向后观望的赵樱泓。

王诜落水的事,没能得到向太后和十一皇子回头,他二人只是吩咐禁军捞人,却懒得上前关怀,可见这王诜如今在皇室眼前的地位。

这家伙以为天家召他回来,是既往不咎。加之向太后给了他好脸色,他已然有些飘飘然。

他在席间观察韩嘉彦与赵樱泓貌合神离,听闻韩嘉彦本来前途无量,但因为长兄打压,尚公主被断了前程,还以为韩嘉彦必然对公主心怀怨恨,像他一般。所以他才会与韩嘉彦谈起纳妾的事,以为能拉近彼此关系。

可惜,他实在是看错了人,更打错了算盘。@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韩嘉彦走到赵樱泓身旁,赵樱泓抿唇望着她,那双漂亮的大眼睛仿佛在问:你到底做了什么。

因着有外人在场,韩嘉彦只是温和道:

“回去吧,雨还在下,莫打湿了衣衫。”

她们在禁军的护卫下入了水心五殿,雨廊下,与向太后、十一皇子问安告别。向太后乜了韩嘉彦一眼,见后者垂眸谦恭的模样,笑了笑率先离去。

十一皇子心想肯定是韩嘉彦踢翻了栈板,也只有这魔鬼先生敢在向太后面前做这样的事。因而他躲开三丈开外,只匆匆道了句:“三姊、三姊夫晚安。”随后见了鬼一般撒腿就跑。

小兔崽子,韩嘉彦在心里骂了句。

此后,她们沿着水心五殿的廊桥慢慢往下榻的西楼而去,赵樱泓终于忍不住问:

“你刚刚做了甚么?”

“没甚么。”韩嘉彦回道。

“是不是你踢翻了栈板?”赵樱泓憋不住笑出声来。

“我没有,长公主莫污我清白。那是风吹的,王都尉自己没站稳。”韩嘉彦声音里亦带上笑意,嘴上却打死不承认。

“好哇……我真是没想到……”赵樱泓话只说一半,咬住了下唇,忍耐着不让自己笑得太夸张,不然就会显得太没教养了。

“甚么?”韩嘉彦追问。

“谦谦君子也有坏心眼呢。”赵樱泓扭头看向她,终于说出了心里话。

“有些人是咎由自取。”韩嘉彦轻声道。

“他对你说了甚么?”

“他劝我纳妾,而且要多纳几房以延续子孙香火。”韩嘉彦无意替那王诜遮掩,直接坦白道。

“我就知道,真是死性不改!”赵樱泓很气愤。

韩嘉彦没有接话,但神色凝重,想起蜀国长公主的遭遇,她亦十分愤慨。蜀国长公主过世的时候,她已有十三岁,已然上了龙虎山,并未亲身经历当时的境况。她是后来才听闻,当时还是太后的高氏和先帝神宗,闻听噩耗悲痛欲绝,连带着整个汴京开封府都无比愤慨,引发众怒。

此等败类渣滓,这么多年过去仍然不知悔改。哪怕才华盖世,自己也必要教训教训他,好叫他知道厉害。

“你会纳妾吗?”韩嘉彦心中正愤懑不平之时,忽闻赵樱泓冷不丁问道。

韩嘉彦看向赵樱泓,后者却并未看她,眸光下垂,盯着身前的地面。

她不禁苦笑了起来:“长公主,您莫要胡思乱想,我韩嘉彦绝不是王诜,今日不是,明日不是,此生都不是。”

“你若要纳妾……我也……”赵樱泓却踌躇着,未把韩嘉彦的话语放在心上。此时的她出于补偿心理,想要应允韩嘉彦纳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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