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胥拾遗(173)

韩嘉彦听得迷迷糊糊的,不是很能听懂。赵樱泓就不断与她解释曹洞宗的法理,简言之,禅宗提倡明心见性,顿悟修行,这是六祖慧能带来的修行法,只是非一般人能够做到。故而曹洞宗的开山祖师良价就提出了五位君臣之说,以“正”、“偏”、“兼”三者,配以“君”、“臣”之位,藉以分析佛教真如和世界万有之关系。

韩嘉彦还是不大能听得明白,赵樱泓又努力解释道:

“这五位只是确定事物关系的一种参照,在曹洞宗看来万事万物之间存在着一种‘回互’与‘不回互’的关系。所谓‘回互’就是指万事万物是互相融会贯通的,虽然万物的界限脉落分明,但在此中有彼,彼中有此,互相涉入,不再区别彼此。‘不回互’就是说万物各有自己的位次,各住本位而不杂乱。”

“啊……有意思,这与道家阴阳调和很有几分相似。”韩嘉彦似是有所领悟,神情显出几分通达的愉悦来。

不曾想赵樱泓此番言论让台上讲禅的报恩禅师听见了,对方从台上下来,向赵樱泓行佛礼,道:

“施主慧根极佳,将我宗禅法做出如此精辟的解释,令贫僧钦佩不已。”

“俗女妄言,让禅师见笑了。”赵樱泓还礼道。因为朱太妃修禅,赵樱泓也耳濡目染,时常听禅法,经年累月才有了一些粗浅认识。

她随即惭愧道:“我虽知个中道理,但遇见复杂事端之时,却仍旧难以保持明心见性,实在是知易行难。”

比如此番与韩嘉彦之间的情感波折,她始终迷雾当头。迷惑于自己是否如燕六所说,只是对燕六产生了长姊一般的依赖之情。燕六消失后,又踟蹰于自己是否该接纳韩嘉彦。哪怕最终被韩嘉彦吸引与感动,又遭良心谴责,陷入自我拉扯的情感漩涡之中。哪怕在知道韩嘉彦就是燕六之后,仍然徘徊不定,无法确定韩嘉彦对自己的感情。

她始终看不清自己的内心,做不到明心见性。

直至最后看到了韩嘉彦的那首词,才拨云见日。

报恩禅师道:“心是诸佛的本觉、众生的妙灵,只因无明风起,自设障隔。如能静坐默究,净悟佛理,将所有的妄念去掉,不被愚痴包裹,便能事事无碍以至事理圆融。施主闲来可坐一坐‘默照禅’,沉默专心坐禅,以慧来鉴照原本清净心性。”

赵樱泓似是有所悟,当下双手合十,向报恩禅师行谢礼。

第一百一十一章

在少室山游赏、听禅一整日,长公主车驾队伍下榻少林客院,休整一夜。五月十二日,自少室山北麓少林寺而出,一路向东北方向行去,目的地为相州。

在韩嘉彦的细心针灸、按摩之下,赵樱泓的崴脚很快变好了,眼下已能下地行路。她总闹着要锻炼身体,故而韩嘉彦便先从带她骑马开始。自少林往相州的第一日,赵樱泓几乎没有坐在车内,一直与韩嘉彦共骑。

队伍行了一整日,赵樱泓也不知疲倦地学了一整日的骑马。逐渐的,坐在赵樱泓身后的韩嘉彦可以彻底放开对马儿的控制,让赵樱泓自己执辔踩镫,控制马儿行走。

可韩嘉彦要下马,让她一人独骑,她又不敢了,看来还需进一步练习。

韩嘉彦觉得她出行的这些日子,性子愈发活泼好动起来,愈发有一个十八岁少女该有的模样。这可爱的状态与从前端庄自持的她相比,又别有一番风情,实在让她心神难持。骑在马上,韩嘉彦好几回经不住偷偷吻她面颊。

然后便看到赵樱泓赧而羞恼的神色,小声紧张地嗔她,怕别人看见了,实在丢人。

可她自己分明也乐在其中的模样,韩嘉彦因此“屡教不改”。

因着带上了龚守学同行,赵樱泓也不耽搁时间下车去问民生了,队伍埋头赶路,在五月十三日午前抵达了郑州城。

他们打算入城稍事休整补给,用午食,午后继续北行,在郑州北渡口过黄河。

他们寻了郑州城最繁华、口碑最好的酒楼,入店打尖。店家瞧见这突然来了这么一大帮身份不一般的人,顿时无比殷勤地招待。赵樱泓、韩嘉彦、浮云子、龚守学四人入了一间上好的閤子,其余人则分入左右两间大閤子,特色美食很快就送了上来。

上完菜,韩嘉彦吩咐一句不必再来打搅,店家立刻退了下去。

饭食用到尾声,却忽闻琵琶弹奏声传来。应是有人在对面的閤子之中奏曲,并有女子声唱词道:

“三十年来无孔窍,几回得眼还迷照。一见桃花参学了。呈法要,无弦琴上单于调。摘叶寻枝虚半老,看花特地重年少。今后水云人欲晓。非玄妙,灵云合被桃花笑。”

这曲子瞬间吸引了赵樱泓的注意力,她搁下筷子,仔细聆听,分辨唱词,默默品味。待到曲子唱罢,她沉默了片刻,道:

“好词,这词中有禅意啊。这曲调词牌应是《渔家傲》。”

“是,这词是黄鲁直的《渔家傲》。”韩嘉彦道。

“咦,原是黄鲁直的词,怪不得……”赵樱泓了悟,年近五旬的黄庭坚黄鲁直,前些年刚刚经历母丧。他至情至孝,因此差点悲伤致死。后来便对禅宗起了兴趣,开始修禅。他近来的文章与词,都多少带上了几分禅意。

黄庭坚眼下在汴京城担任国史编修,此前他还负责修撰了《神宗实录》,文稿赵樱泓看过,写得是很不错的。

不过赵樱泓不似韩嘉彦要考科举,不会时时刻刻盯着大宋这些顶尖文人的文章诗词,因此不能记住全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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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甚么人在此唱黄鲁直词?”韩嘉彦询问了一下守在门口的绿沅。绿沅并不清楚,正待去问,廊外却传来了一阵脚步声,原是那弹琵琶唱曲的女子主动前来众人的閤子门口见礼。

“奴家王师师,携舍妹见过诸位贵人。”她也不知眼前这些人是谁,便统称为贵人。

赵樱泓、韩嘉彦愕然,这女子不就是在汝州白云寺见到的那个带琵琶礼佛的女子吗?她怎会出现在郑州城里?

且她看上去有些狼狈,双脚泥泞,风尘仆仆,发丝凌乱。她身后的那抱琵琶的女子是她的妹妹,亦是如此狼狈,神色期期艾艾。

“王娘子方才那一曲,是专门唱给我等听的?”浮云子捻须笑问。

“诸位贵人见谅,奴家在白云寺遇见贵人车马,因而一路跟随诸位来到这里的。你们上嵩山的那段时间,奴家就一直候在山下,犹豫数日,因实在没办法了,才出此下策,希望诸位贵人能略施援手,救救我可怜的孩子……”说到此处,王师师忽而哽咽落泪,跪下向众人叩首。

“唉!快起来,有话好说,莫要行此大礼。”赵樱泓道,此时候在门口的绿沅与媛兮,已然伸手将她扶了起来。

“你说救你的孩子?这是何故?”韩嘉彦奇怪问,据白云寺的知客僧说,这女子应是刚怀了身孕才是,孩子尚未出生,怎么就需要救了?

媛兮给她搬了一个墩子,让她坐下再说。

女子感激地坐下,讲述起她的故事。

确如知客僧所说,王师师乃是汝州知州家中的歌伎。但实际上,她已身如妾室,与汝州知州早已育有两个孩子,但都流掉了。这一次再怀,大夫说不可再流,否则会造成终生不孕。

“我每每入梦,总是梦到婴孩向我哭诉、嘶喊,喊娘亲救我。我实在是……苦痛难堪,以至于忍无可忍。我终究是带着妹妹逃了出来,可是我们因家中变故,早就没了去处,不得已,只得上白云寺,求主持收留。奈何主持连见都不愿见一面,只让我们走,不可连累寺中。

“我与妹妹,除了汝州知州府,唯一常去的地方就是那白云寺,认识的外人,也就是寺中的那些和尚。他们不愿救,我与妹妹真是走投无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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