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胥拾遗(193)

“后来相公带人追了上去,那个翻包袱的黑影率先跑了,身形就像是那黄鼠狼似的,快得看不清,根本追不上。其余三人反应不及,在逃跑的过程之中,被乡勇追上,拿下了。”

“那被杀的女子,你知道是谁吗?”@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知道,是村东槐树旁周四家的媳妇,程鸢程娘子。唉……年纪轻轻,就这样没了。”

“郑保正可曾与你提过那包袱里的画,到底画了甚么?”

“还真提过,那画被那翻包袱的歹徒一把丢到了旁边的沟渠里去了,相公后来去捞上来看,那画上甚么都没画,就是一张白纸。相公说他最纳闷的就是这件事,程娘子偷盗已然是非常不可思议了,偏生的还偷出一幅白画来,怕不是拿错了。”

果不其然,韩嘉彦心中沉吟。

“那为何后来传着传着,大家就又都不知道是程娘子被杀了,反倒传成了老妇人被害?”一旁的赵樱泓询问道。

吴氏连忙解释道:“是乡老会召集了当时一干知情人秘密碰头,当时还有韩府的人在场,大家商议着要保护程娘子的丈夫周四还有他们年幼的儿子,还是不要让人知晓程娘子半夜盗窃之事,故而能瞒着的都瞒下来了。相公因着与此事脱不开干系,知道内情,也就说与我知晓了。但我们夫妻俩只是私下里交谈,从未对外人提过。这么多年过去了,要不是六郎君和长公主问起,我也是不会对谁说的。”

“你儿子知道吗?”韩嘉彦问。

“他不清楚,村里的小辈几乎都不清楚。”吴氏道。

“你相公有提过那三个被抓的劫匪,长什么样吗?或者身上有甚么特征?”

“长什么样?这……他倒是没提过。但相公与我说,那三个劫匪,看着长得挺像,应该是三个亲兄弟。他们被抓之后,砍人的凶器,相公看了一眼,那是一口宝刀,刀镡上还刻着刀匠的名号,叫甚么……诶呦,我还真不记得了,就记得相公是识得的,他说是汴京城一家十分有名的铁匠铺子造的。”

“可是丰城雷氏?”韩嘉彦问。

“是,是这个名字来着。”吴氏经她这么一提醒,顿时想起来了。

全汴京城最出名的刀剑铺子,就属他家了。传说晋永平年间,丰城县治曾有“紫气冲斗牛星”,县令雷焕挖狱基得春秋干将、莫邪雌雄宝剑。雷氏便自称是这位雷县令的后人,是传承好几百年的工匠世家。

韩嘉彦与丰城县不可谓没有缘分,因为她的龙尧剑,就是师尊平渊道人下龙虎山,亲自往丰城,托最好的刀剑匠人打造出来的绝世神兵。

这兜兜转转的,又转回了汴京城,恐怕韩忠彦也知道了这条线索,此后往丰城雷氏刀剑铺查访,不难查出买刀人是谁。

果不其然,当她与赵樱泓返回韩府,与浮云子、龚守学那一侧所获知的消息一比对,顿时所有线索严丝合缝地扣上了。当年相州劫道杀人案的始末,也终于有了一个比较清晰的轮廓。

第一百二十四章

相州韩式祖宅,客院茶室之中。韩嘉彦、赵樱泓、浮云子与龚守学四人私下密谈。

韩嘉彦将目前已知的所有线索信息按照时间顺序、逻辑关联串在了一起,做了梳理:

元丰四年初,韩忠彦接到了相州知州的任命,赴任。随后没多久,他的副手陈安民也从汴京到任,并带来了一只疑似从宫中而来的细犬,送给了韩忠彦。

韩忠彦随后将这只细犬交给了周书诚、程鸢夫妻来养,并用这条细犬来护卫丛书堂。

此后一直相安无事,直到五月,细犬开始连续数夜狂吠不止,韩府查遍了里里外外,并未找到任何可疑人物潜入的痕迹。因实在忍受不住这细犬的吵闹,故而韩忠彦让周书诚将这条细犬带去了周家田宅去。

紧接着五月十七日,程鸢表现异常,她如同交代后事一般处理完了家中所有的事,随后向周书诚告别,并告知他要去府内连夜赶工,夜里便不回了。

当夜,程鸢携带一幅白纸画、一些金银珠宝连夜出了韩府,上了官道,疑似往自家方向行去。随后遭遇劫杀,抢劫者为唐家三兄弟,大哥唐毅似是带着极大的仇恨,上来就砍死了程鸢。另一名身份不明的同伙(疑似李玄)翻看了那卷画,得知上当后,迅速逃离。

这一过程被巡夜的郑保正目睹,唐家三兄弟被郑保正带人抓捕。郑保正发现画卷是白纸,杀人凶器乃是汴京城丰城雷氏所造之刀。

命案发生第二日,韩忠彦将周书诚和他尚且年幼的儿子接入韩府,控制起来。

之后韩忠彦、陈安民对这三兄弟严刑逼供,约莫三日后,连夜将这三兄弟一并绞死。处死三兄弟的为相州府衙刽子手朱九,而从牢里将三兄弟带出来的人,是牢头钱大石。

三兄弟死后不过一个月,刽子手朱九猝然发心病而亡,随后郑保正溺亡,钱大石觉得自身岌岌可危,连夜逃往外地避难。

之后七月,西夏前线生变,韩忠彦被调任,出使辽国。相州劫道杀人案被蔡确利用攻击旧党,陈安民卷入党争漩涡,被去职调回汴京城。韩忠彦担任相州知州的履历被抹除。

七月廿六,陈安民被毒杀,死因被掩盖为突发心绞病而亡,掩盖死因的乃是开封府仵作,他收授文彦博家中管事的贿赂,对验尸结果做了篡改。而龚守学的老父亲对此知情,并给老仵作提了病退避难的意见。

七月廿九,杨璇不明原因溺亡。

十年后,元祐六年春,两个西夏间谍伪装成辽国客商入汴京,其中一人溺亡于汴河之中,从其手中握着的纸张残角可判断,某张盖有杨璇签章的文书或画卷失踪,疑似被其同伙取走。

元祐七年二月,时隔十一年,龚家老父被害。

听完韩嘉彦的一系列叙述,浮云子想了想道:

“就这一系列的事实,我们可以推测出几个比较确定的推论:

“一、元丰四年相州之局,是一个利用假画对某个人物所设下的诱捕陷阱。基本可以推测,他们要诱捕的正是元丰三年逃遁的李玄。当时李玄未曾将布防图带去西夏,势必不肯罢休。

“二、先帝对此事知情,并且可能本就主导了这个局。宫中细犬、抹除韩忠彦履历这两件事是最有力的佐证。

“三、此事隐秘,先帝不允许其他的朝臣知晓,故而限制在了极小范围内,避开了汴京城,让韩忠彦在相州制造了一个诱捕陷阱。

“四、这诱捕陷阱的关键在于程鸢与杨大娘子的相似性,但这件事到底有没有杨大娘子的参与,不好说。我倾向于杨大娘子没有参与,否则就不会存在替身这一说。不过,此事发生之后,杨大娘子应还是知情了。

“五、诱捕失败,让李玄跑了。为了善后,此事处理得太急太草率,反而未曾掩盖妥当,被蔡确注意到,当成了党争的利器,才使得事情闹到了台面之上。此后文彦博也被牵扯进来,不得不跟着一起掩盖此事。但文彦博很可能一开始就与此事脱不开干系,他的小舅子陈安民被选为此事的参与者,就是一个佐证。

“也因着唐家三兄弟被杀,逃脱的李玄事后对所有人都进行报复,刽子手朱九率先被杀、其次是郑保正、接着是陈安民、然后是你娘亲杨大娘子、最后是龚家老父。钱大石因为躲去了外地,逃过一劫。”

赵樱泓叹息:“如此看来,先帝果然对这一切都知情,都是他安排的。”

如若不是因为设了这个局,也不会制造出这么多的悲剧,也许韩嘉彦的娘亲也不会死,赵樱泓感到无比的痛心。

这些想法她没有说出来,但韩嘉彦都懂,她紧紧握住了赵樱泓的手,让她莫要多想。

“时隔十一年还会被害,她为何还会回来杀了我爹……”痛心的不止是赵樱泓,龚守学至今也还无法接受父亲被害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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