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胥拾遗(241)

“我专程写了信去问章择,追问当年事。得到章择回信,才知晓当年那封绝交信是章择代笔,并不是素儿姑娘的亲笔书。

“素儿姑娘那天因为发现了此事而去质问兄长,被兄长狠狠羞辱一通,委屈至极以至于在大雨夜出走,最后导致了失忆。此事章择竟然一直瞒着章子厚与张氏,所以素儿当年雨夜出走的原因至今不明。章择恳请我不要将此事曝露出来,否则他会遭到父亲的严厉惩罚,他几十年来在父亲心中积累的形象都会彻底崩盘,这对依靠父荫,身无功名的他来说是不可承受的。

“我心中真是纠结万分,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李师师拧着眉头仔细听完,沉吟片刻,问道:

“为何章择会将这隐瞒许多年的事与你和盘托出?”

文煌真解释道:“师师姑娘,这件事最令人难以启齿的地方,在于章择对他同父异母的妹妹素儿有一种病态的控制欲,且……当年素儿姑娘出走,很可能是因为被他的过激行为所刺激到了。此事本来应该是绝对私密的事,外界很难知晓,奈何章择与章素儿那夜的争执拉扯,被章府的一个女婢全都听到了。

“这女婢后来害怕,从章府脱逃,躲到了他表兄那里避难,偏生的她表兄就是文府的下人。女婢的表兄害怕自己被牵累,因此报告给府中管事以求庇护,管事又报告给了我父亲知晓。我父亲写信给章择,与他达成了协议,章择不再追究那个女婢,文府会替他保全秘密。

“而如今我父亲突然向章素儿提亲,我又写信质问他当年事,章择以为我全都知道了,故而也对我老实承认,以求我替他保密。”

李师师随即又问:“那么文公子想要奴家做些甚么?”虽然此事让李师师很不舒服,但终究与她没有一点关系。

文煌真踌躇着,终于还是将心一横,道:

“我并非是想要让师师姑娘做甚么,我年岁渐长,至今只是举人身份,还未能考取进士,按理说与章家结亲是一条捷径,但我如今对与章家结亲之事心存犹疑。我想听一听师师姑娘的建议,你是文某唯一交心的女性友人,你的人生经验更为丰富,此事我思来想去,郁结于胸,对谁说都不合适,也只有对你说了。”

“文公子是担心与章娘子成婚,会影响你的风评口碑。对于与章择之间的龃龉也心存顾虑。但因为官家亲政在即,朝政风向即刻要变,你仍不愿放弃与章娘子之间的婚事,因为政局变化加上你们文家的党派立场,你对于自己考取进士功名不抱希望,期冀通过这门亲事入仕?”李师师十分精准地戳破了他内心所想。

“是。”文煌真仿佛被人扒光了衣服一般,满面通红地承认了。

李师师面上神色未变,心口却如被针扎一般刺痛。她是女子,在文煌真的叙述之中,她自然而然就站在了章素儿的立场上。文煌真说章素儿比他年纪稍大,那也就是二十六七岁的年纪了,却至今未婚,且还因故失忆,被自家的兄长害得如此,当然就让李师师十分同情。

而文煌真对待与章素儿亲事之前后表现,更是让她十分看不起。明明是他自己见色起意,要与人定亲,如今又后悔了。且他自己也知道难以启齿,与他的男性友人们都不好开口,最后竟然找上自己这个关系相对疏远的风尘女子来诉苦,这让李师师觉得他十分窝囊。

她望着眼前这个年轻的公子,出身名门,风度翩翩,似乎与那些凡夫俗子不同,但却根本没有区别。

不过又是一个俗尘满身的寻常男子罢了,寻求的是自身利益的极致,一切事情都从利益计较出发,感情对他来说,不值一提。亏自己与他往来书信一年多,以为他清新脱俗,十分可交。

“唉……”李师师叹了口气,“于文公子而言,成亲与不成亲只在一念之间,奴家没有办法给你提供任何建议,只看文公子是想要走捷径,还是靠自己。”

文煌真似是早就猜到了李师师的回答,他叹息一声,明白一切还是得自己做主。他今日来,不过是想要找个人倾诉罢了。

他犹豫半晌,终于还是说出今日来的最终目的:“我听闻师师姑娘与曹国长公主、韩驸马有交情,那首韩驸马的《玉漏迟》就是师师姑娘先唱出来的。不知师师姑娘可否帮我引荐,能见一面韩驸马亦是好的。”

李师师渐渐升起厌恶之情,她淡淡道:“奴家会书信一封问一问,但结果不敢保证。”

“这便好,这便足矣。”文煌真自知自己在李师师面前已然颜面尽失,他起身草草地向李师师揖手一礼,便告辞离去。

“文公子。”李师师喊住他。

走到门口的文煌真诧异回头,就听李师师背着他道了句:“往后师师家的茶恐怕要不好喝了。”

文煌真呆然片刻,终于是凄惶垂首,掩面而去。

第一百五十五章

韩嘉彦有些坐立难安地听着眼前的遂宁郡王赵佶在大谈花鸟工笔画,心中叹息不已。若她没有烦心事,倒也能花些时间与十一皇子聊聊这些风雅事。奈何她眼下都火烧眉毛了,实在没那个闲情逸致。

这十一皇子,几个月来又长高了不少,他身子比他皇兄要康健许多,因此不过十一二岁的年纪,就已然与他兄长一般高了。加上早熟早慧,不仔细瞧,会将他错认为成年男子。他有着大宋天家男子都有的儒雅俊美之貌,不过他粉颊桃眼,瞧上去比他皇兄更天生风流。

这十一皇子,恐怕未来要祸害不少女人。

唉,她都开始无聊地给赵佶看相起来了。她真的很想走,还有好多事等着她去做。@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不知韩先生对工笔画可有研究?”赵佶说了半晌,见韩嘉彦一点反应也没有,小心问道。

他终究还是怕韩嘉彦,又怕又欣赏,崇拜与恐惧兼有。他恐自己今日太过得意忘形,让韩先生心中不悦,那就不好了。

“略知一二。”韩嘉彦淡淡道。

“陛下,韩先生,臣弟这些时日一直在阅览我大宋至今的画谱,感叹没有一本整理妥当的详备集子,若是以后有机会,臣弟很想做一册集大成的画谱,将整个脉络梳理清楚才好。不过这需要大量的画师协助才是,臣弟想着最好再营建一个画院,将太学画院独立出来。”赵佶表达自己的想法。

“你啊,还是先将自己的宅院定下来罢。想法这么多,总得一个个去做。”官家训道。

“皇兄说的是。”赵佶老实地点头,他现在表现得乖多了,没有从前那么张扬跋扈了。

官家瞧了一眼韩嘉彦,见她心不在焉的,恐怕心思压根就不在此处,于是很贴心地道了句:

“姐夫还有事罢,莫耽搁了,且去罢。”

韩嘉彦如蒙大赦,连忙起身,揖手向二人告辞,接着忙不迭的转身离去。

待她离了福宁殿,官家乜着赵佶道:“昨夜姐夫府上的事,你可听闻了?”

“臣弟有所耳闻。”赵佶道,“这也太荒唐了,臣弟不信。”

“你与孙绍东、蔡香亭,此前是否有所来往?”官家突然问道。

赵佶悚然一惊,连忙起身揖手拜下,道:“皇兄明鉴,臣弟虽然与他们有些来往,可也只是一般关系,臣弟绝无侵害韩先生和三姐姐的心呀!”

官家用手指虚点了几下他,道:“往后你交友要谨慎,莫要甚么人你都来往。”

“是,臣弟明白了。唉……韩先生因为以往种种误会,似乎已然不喜我了……”赵佶有些失落地说道,“都是我从前太过顽皮,给韩先生落下不好的印象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你现在也足够顽皮。”官家十分犀利地说道。

“哈哈,皇兄,您答应臣弟的那块湖石,眼下可否给臣弟了?”赵佶嬉皮笑脸地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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