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胥拾遗(283)

韩嘉彦浑身汗毛一耸,仿佛被惊雷击中,呆滞半晌。

“六郎?六郎?您没事吧。”

“您说……娘亲的左臂……折了?”

“那仵作是这么说的,但后来,也没有找到任何凶手,开封府认为杨娘子多半是摔跤跌落河里后摔折了左臂。”刘昂道。

“不可能,这不可能!”韩嘉彦不断的呢喃着,“不可能,不可能!”

“六郎?”刘昂被她这模样吓到了。

“您为什么不早说?!”韩嘉彦死死抓住刘昂的肩膀。

“这,这很重要吗?您……您也没问过老仆呀……而且您不是也开棺验尸过嘛,应当……”刘昂感到莫名其妙。

“我为何没在任何卷宗里看到这一项,开封府的、大理寺的、刑部的还有皇城司的,我都查了!所有的卷宗,都没有记录我娘亲左臂骨折的事!”韩嘉彦有些歇斯底里地在原地徘徊起来,仿佛是在和刘昂说话,又仿佛在自言自语。

“也许是……本就是跌落水中造成的,所以略过了?那位仵作的话,似乎没有被当回事。”刘昂思索道。

“那仵作叫甚么?”

“这……老仆也不知道,从没问过。这都这么多年过去了,也不知还在不在开封府……”

韩嘉彦深吸一口气,平稳下自己的情绪。她安抚了刘昂几句,打发他回了韩府,随后就去找赵樱泓商量这件事。@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赵樱泓听后感到十分惊奇:“嘉郎,我记得你与我提过,你给你娘亲开棺验尸时,确认她的左手有骨折愈合的旧伤?”

“对,而且是变形的。我娘亲的左手腕有点微微地往内旋。”韩嘉彦面色苍白地举着自己的左手比划道。

“可是如果杨大娘子是在溺亡之前抵抗锤击导致左臂骨折,她哪来的时间愈合伤口?人都落水溺亡了呀!”赵樱泓道,“你确定当年你开棺验尸时,对骸骨左臂的判断没错吗?”

“绝对不会有错,给我娘亲开棺验尸,这件事这辈子都忘不了,每一个细节都记得清清楚楚。且,假设那骸骨就是我娘亲,她曾经骨折的左手又一次骨折,手臂上势必留下两处折伤,一旧一新。但我开棺查验的那具骸骨,只有一处骨折旧伤。

“这是一个无论如何都无法合理解释的漏洞。

“尸体骸骨化一年足以,而骸骨的骨折处是可以通过人工修复,制造出旧伤的效果的。所需的工具与材料很简单,糯米、骨胶、碎骨粉末足以。”

赵樱泓感觉心提到了嗓子眼:“你的意思是,打捞上来的杨大娘子的遗体,很可能根本就不是杨大娘子?那具遗体下葬并骸骨化之后,有人重新开棺,将左臂的骨折处人为地做了修复造假?!”

“对,而且能做到这件事的只有我娘亲本人。”

“你当时没有发现棺材曾经被开启过一次?”赵樱泓感到匪夷所思。

韩嘉彦道:“樱泓,你可能不大清楚民间下葬的习俗。民间的棺材俗称‘三长两短’,棺木是以皮条捆扎的,横着三道,竖着两道,横的方向木板长,纵的方向木板短,这就是三长两短。

“棺盖与棺箱之间以木衽楔合,木衽实际就是楔子,两头宽中间窄,插入棺口两旁的坎中,使盖与棺身密合。衽与皮条联用,紧固棺盖。这样捆扎的棺材,是很难看出来是否曾开启过的。埋在地里的皮条,不论新旧,只要过几个月,就已然老化了。

“我开棺验尸时,娘亲都已下葬了三年多。假如说有人在尸体骸骨化一年后,开棺伪造骸骨左臂,且因此割断过皮条,并换了新。这中间又有两年时光过去,我还是无法从棺材和皮条的状态去判断这棺材是否曾经开启过。”

“为什么……开封府没有将杨大娘子左臂的骨折情况记录入卷宗?难道说……是故意隐瞒的?”赵樱泓越想越不对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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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是,也许不是。如果是,那么只有一个可能性,我娘亲没死,被救了起来,而有人伪造了她的死。那具从汴河中打捞起来的女尸,不是我娘亲。

“显然韩家人对此事一无所知。伪造我娘亲之死的人,只有可能是文彦博,我娘亲遇害前曾写信向文彦博求助,虽然信没送出去,但我娘亲当时是在念佛桥遇害的,就在文府边上,我不相信文府对此事完全不知情。

“且伪造骸骨左臂旧伤,这说明我娘亲自己也参与了,她与文彦博合谋伪造了自己的死亡。”韩嘉彦道。

赵樱泓感到浑身汗毛乍然耸立,鸡皮疙瘩泛起。

“为什么她要这么做?难道她能预料到那些西夏探子入境是为了杀她的?而且……这么多年,她就这样抛下你不管了吗?还有平渊道人……”无数的疑问冒出,堵塞在赵樱泓喉头,以至于语塞。

韩嘉彦只是沉默不语。

“不对不对,嘉郎,这件事……咱们不能这么胡乱猜。只是因为刘昂这么随口一说,这么多年过去了,万一他记错了呢?那个开封府的仵作,如果是他搞错了呢?”赵樱泓摇头。

“樱泓,你是不是觉得我疯了……”韩嘉彦低声问。

“我没有……我没有!嘉郎……”赵樱泓急切辩解。

韩嘉彦却惨笑一声,道:“我觉得我自己快疯了。十多年了,我都已经放弃了,却突然看到了一丝曙光,我也很想去否认这种可能性,否则这一切……让人无法接受。但不论如何,我得去查,不为了别的,只是我这心里始终放不下,不可能放下……你明白吗?”

有泪水从韩嘉彦的眼角滑落。

赵樱泓心疼至极,她扑到韩嘉彦近前,为她拭去泪水。

“好,你放不下,那我就陪你继续查。不管多么微小的可能性,咱们都不放弃。”

“谢谢你,樱泓。”韩嘉彦张开双臂拥住她,将面庞埋入她颈窝。

泪水打湿了赵樱泓的颈项。

第一百八十二章

二月末、三月初,章素儿嫁入文府已一月有余。她没能等来曹希蕴的夜会,曹希蕴在信中告诉她,希望她忍耐,当下的文府是陷阱,她不能轻易踏足,否则可能会使情况愈发复杂难解。

章素儿虽然失望,但她心中知晓曹希蕴的担忧是非常在理的。她也并不着急,因为她知道曹希蕴不来才是最好的,最安全的,她不想她冒险,也不想韩嘉彦冒险。

只要能传信,她就已然心满意足。

她的日子也逐渐平淡下来,文府人似乎都将她遗忘了。

虽然是新妇,却独自住在府中一隅,从不见任何人,这事儿要是传出去,恐怕不能容于世俗。但文府的下人们似乎都受过专门的调教,各个守口如瓶,眸光深沉,行事端稳。这一点在章素儿看来非常不可思议。

章素儿并不能一直这般遗世独立,她也必须在府中拉拢力量帮助自己。故而这些时日,她逐渐与给自己送饭的女婢拉起关系来。每逢女婢来,她都会给她些小恩小惠,说些温润体己的话。

人心到底是肉长的,这女婢见章素儿如此可亲,也逐渐放下了防备。她与阿琳也处得不错,听阿琳说,这女婢是家生子,父母都是文府的下人,她还有个哥哥,在文及甫的书房里当茶僮。章素儿知晓这一情况后,又暗示那女婢想见一见她的家人。

那女婢十分玲珑,很快就带着她的娘亲来见章素儿了。然而让章素儿没有想到的是,那女婢的娘亲,见到章素儿的第一眼,就给章素儿跪下了,泣涕不止。

章素儿不明所以,却又觉得这位娘亲长得分外眼熟。

“七娘,您还记得阿罗吗?奴婢是阿罗呀。”她哭着道。

“阿罗……”章素儿怔忪地望着阿罗的面庞,压在脑海深处的记忆开始汹涌地翻滚。

【阿罗姐姐,陪我玩。】

【好……七娘,小心,慢点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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