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胥拾遗(310)

“嗯,谢谢您。”苏二娘禁不住再度潸然泪下。

第一百九十八章

韩嘉彦打着伞,立在皇城根下,鞋袜、衣摆全部被打湿了。她望着头顶的琉璃瓦流水成柱,心绪繁杂。

八月自中秋之后,大雨不断,晴朗的时日没有多少天。廿日之后,更是昼夜不息,畿内、京东西、淮南、河北诸路大水,黎民遭灾,庄稼全部被淹。官家下诏开京师宫观五日,祈求放晴。各路州县令长吏祈祷,宰臣吕大防等待罪。

韩嘉彦不知是自己假托碧霞元君转世而触怒了上天,还是上苍正在送别太皇太后。她心中惶恐,神思不宁。

入九月,朔日夜,宫中再传噩耗,太皇太后陷入弥留。赵樱泓临近“临盆”之时,大雨不断,道路湿滑,她已不可再随意出府,只能待在府中。

翌日戊寅,韩嘉彦代她前来宫外,等候消息。

此时宫中宰臣等入问圣体,见官家于崇庆殿之西楹。官家对众宰执泣道:“太皇太后保佑朕躬,功德深厚,今疾势至此,为之奈何?”

众卿皆默。

官家叹息,无力吩咐道:“应祖宗故事,有可以尊崇追报者,宜尽施行。”

就在此时,一个浑身湿透了的内侍急匆匆自寿康宫跑往崇庆殿,跪倒在殿外,哀嚎道:

“太皇太后,崩了……”

官家浑身一软,跌坐在了身后的龙床之上。众宰执皆哀叹垂泪,无言以对。

消息一层一层向外传开,直至众外臣等待的东华门口,众人看到头顶绑着白孝的内侍,出现在了宫门之上,大声悲号:

“太皇太后崩了!”

宫外群臣在大雨之中齐齐痛哭,韩嘉彦浑身麻木地执着伞,立在倾盆大雨之中,悲切之情自心底涌起。她终究未能见到太皇太后最后一面,未能从她口中知晓那段被埋葬的往事。回想起来,最后一面,竟是她给自己璇玑匕首的那一日。

而太皇太后如此希冀期盼的曾孙辈,她也终究未能见到,只差一个月了,生生就此错过。

也罢,韩嘉彦不愿再欺骗她,就让她离去罢。她为国朝鞠躬尽瘁,已然足够劳苦了。

再一日,己卯日,文武百僚诣崇庆宫听太皇太后遗诏。赵樱泓在府中戴孝遥祭,韩嘉彦得以戴孝入宫祭拜。

官家手诏:“大行太皇后受遗称制,保佑眇躬。勤劳九年,阜安四海。大德未报,奄弃东朝。布宣末命,中外悲怛。永惟平日谦恭之至意,每避先后临御之常仪。逮兹遗言,止以园陵为号,既非朕尊崇之本志,又失臣下爱戴之诚心。宜诏有司易园陵为山陵。”

太皇太后身后尊荣,将被合葬入英宗永厚陵,为她起山陵以表尊崇。

众臣在悲痛中随着典仪,向太皇太后梓宫行祭奠礼。韩嘉彦相信他们的悲痛是真切的,尤其是那些老臣,太皇太后是仁宗时期走来的老人,她是那个清和时代的见证者,是他们熟悉的老人,有她稳定朝局,便能肯定国朝之安宁清明。

而当这位老人故去,一切便走入了未知,自此国朝何去何从,再无定数。这些人哭的不仅仅是太皇太后,更是他们自己逝去的过往辉煌和晦暗的未来前途。

待到奠仪结束,韩嘉彦默然独自一人撑着伞往宫外行去,却忽而被喊住:

“师茂小友留步。”

韩嘉彦回首,看到了苏辙站在她身后。他身后有小吏为他撑伞,官袍戴孝,神情平静,眸中却凝重一股幽玄之意。

“子由先生。”韩嘉彦执弟子礼。

苏辙沉默地望着她,好半晌才道:“下得好大雨啊……师茂小友,路滑,走路小心。”

韩嘉彦知晓苏辙在说甚么,他知道自己利用了苏轼,也利用了重病的太皇太后,达成了解救章素儿的目的。他对此感到极度不满,但却仍旧保留了最大的克制,不点破此事。

韩嘉彦心中难受至极,无言地揖手下拜,以表歉意。

“我兄弟二人在京的时日不多了,你若有心,且去看看兄长罢。我只盼你以国事为重,以天下苍生为重。其他的,都不要重要。”苏辙缓声道。

“学生谨记。”韩嘉彦回道。

他们在宫门口分别,望着苏辙的车驾消失在大雨之中,韩嘉彦攥紧了手中的伞柄。

……

太皇太后崩逝,官家正式亲政。

上清储祥宫的大醮祈福未能起作用,但汴梁也没有多少人真的相信道士们能够逆转上天之意。

就连碧霞元君转世也无法解救太皇太后,说明她确然寿数已尽,到时候了。

张天师惭愧向官家请辞,官家慰留,但最终还是送走了江西群道。

章素儿与曹希蕴未走,同韩嘉彦一道去了东水门送行。

丧月以来,韩嘉彦心绪低落,始终打不起多少精神做事,只是陪着赵樱泓。或在府中无所事事,或去陪着赵樱泓去胡稳婆那里看苏二娘。但这一回,是张天师指名要见她,她被曹希蕴、章素儿强行拉出了长公主府。

今日好不容易雨停转阴,汴河涨水不少,波涛滚滚。

张天师先是与章素儿告别:“素儿小徒,你在京中不可久留,待此间事了,便尽快南下上山,入洞府才能完成整个受箓仪式。”

“弟子明白。”章素儿点头。

张天师随后看向韩嘉彦,韩嘉彦向张天师揖手拜下:“弟子此前一直未能去见天师,还望天师见谅。”

“师茂啊,你脸色不好看,近来是否是思虑过重了?”张天师依旧是那仙风道骨的模样,一双眼眸仿佛能够洞彻世间一切。

韩嘉彦苦笑一下道:“弟子……恐怕悖逆上苍了。”

此言,让章素儿心里也不好受,她知晓韩嘉彦为了救自己采取了不少非常手段,只能安抚地拍了拍韩嘉彦的后背。@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张天师笑起来,道:“老道说一句逆天的话,何来上天,不过是人心罢了。”

韩嘉彦闻言一振,神色凝结。

“师茂,你心善,上苍决计不会看不明白。你所做之事,为师也有分,可为师不怕上苍雷劈,因为我们心中认定的正道之事,便是符合天道的,何来悖逆上苍一说?”

韩嘉彦抿唇,揖手拜下:“多谢天师解惑。”

“哈哈哈哈……”张天师笑起来,“师茂啊,放轻松点,游戏人间,放手去做你想做的事,才不枉此生。你师尊,恐怕也希望如此才是。”

韩嘉彦猛然听他提起师尊平渊道人,一时鼻酸起来。

“你师尊一直看着你呢,你可别让他失望。”张天师意味深长地道,此话让韩嘉彦一愣,一时心头猜测大起。

张天师却已然一甩拂尘,转身上船去。

韩嘉彦呆然望着船头,揣摩着方才张天师的话。章素儿望着她神情,正彷徨无措间,不远处与阁皂山葛真人道别的曹希蕴急匆匆跑了过来。

“师茂先生,素儿!丹方,丹方到了!”

二人顿时吃了一惊,齐齐围上前来,便见曹希蕴手中攥着一只信筒,已然开启。她捏着一卷信纸,高兴地挥舞道:

“这信刚刚到的码头,正好就送到我手里了。方才师尊看过了,说就是这个,绝对没错。”

“走,快回去配药!”韩嘉彦大喜,这恐怕是这大半年来最好的消息了。

她们跨上马,飞快奔回了长公主府,一到府内,就一头扎进了药房,按照丹方一一将所需的材料配齐。这丹药所需的药材虽然珍稀,但倒也不至于无法寻到,长公主府这里基本都是有的,还差了两味,也能从市面上买到。

只是这丹药的制作过程比较复杂,首先许多药物先要做熬煮提炼,处理方式相当繁琐,这没有十天半个月还真是制不出来。

韩嘉彦走到这一步,反倒不着急了:“事缓则圆,不着急,慢慢来,每一步都走仔细了,千万不可出差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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