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名诔(232)

作者:吕不伪 阅读记录

“嗯。”癸娘只轻轻应了一声,便跟着崔灵仪离开。

姜惜容看着两人的背影,一时间五味杂陈,可又忍不住向阴鉴上瞧了两眼。阴鉴中的白骨已被弃于深坑,却无人掩埋,而就在一片朦胧烟雾之中,有人手持石锹向这深坑走来,铲起一堆土,向这深坑推去——

就在此时,画面消失了。

“其实,你并不会用这阴鉴。”是癸娘在说话。

“什么?”姜惜容回头看去,只见癸娘已停了脚步,正缓缓转过身来。显然,是她控制了阴鉴。而此刻,她双目无神,姜惜容根本瞧不出她的悲喜。

“说起来,姜姑娘,初次见面,我也该送你一份礼。”癸娘说着,抬起手来,指尖绕了绕,化出一缕黑气来。只听她口中念道:“经年映人,羌无不知。随水贞之,请问:邓卓娘——”

说着,她将手一指,这黑气便附在了阴鉴上。阴鉴上的水旋转了一阵,终于渐渐浮现出画面:河岸边,一高一矮两株草正在随风摇曳。两草之间,还有一块漂亮的鹅卵石,看起来似乎被刻了字。

“这是……卓娘?”崔灵仪不敢相信,小声问着癸娘。

“阴鉴不会骗人。”癸娘只说了这一句,转身便走。崔灵仪担心她,也忙跟了上去。大殿里,一时就只剩了姜惜容一人。

“卓姐姐……”姜惜容喃喃念着,忽然间热泪盈眶,“是你。”

她认出了那块石头,那块被她随手刻了字、又随手给了卓娘的石头。上面的字已然模糊,可她还是辨出了自己的名字:姜惜容。

在这苍茫天地间,她们终于不用再受为人之苦,只化作两棵最普通不过的小草,默默地守在那块刻了她姓名的石头旁……如此,也算是团圆了。

“卓姐姐,”她唤着,扶住了阴鉴,终于忍不住开始小声啜泣,“卓姐姐……”

她想,若是时间可以停在两人结拜的那个黄昏,便好了。在她短暂的十七年的生命中,那日,竟是她最后的开心时光。

而今,她们之间相隔的,早已不止是一条黄河了。

第125章 人神道殊(二)

回到房间已经有些时候了。石殿的大门紧闭,可崔灵仪和癸娘都只是沉默着坐在石床边,一句话也不说。

崔灵仪悄悄看着癸娘,即使心中有无数疑问,却也未曾开口。方才阴鉴中所见的片段,已足够触目惊心了。她又如何能因为自己的好奇,便上赶着去问呢?

如今,她更多的是心疼。她知道癸娘深藏秘密,却从未想过,竟会是那样惨烈之事。

人牲……

单是想想这两个字,崔灵仪便一阵胆寒,那些利刃却是真真切切地割在了癸娘身上。该有多疼!于是,她终于小心地向癸娘挪了挪,见癸娘并不排斥她的接近,她才伸出手去,从背后抱住了她。

“癸娘。”

她轻声唤着。然后,她便听见她轻轻叹出一口气来。

“宁之,”癸娘倚在她怀里,又缓缓闭上眼,“我好累。”

“要不要躺下休息一会儿?”崔灵仪问。

癸娘点了点头,崔灵仪便放开了她,站起身来。这石床太硬,她担心癸娘睡得不舒服,便想脱下外衣,为她垫上一层。可她刚解开衣带,便听见一声微弱隐忍的抽噎声。回头一看,只见癸娘早已是眼眶通红。只是因为在水下,她的眼泪并没有那么明显罢了。

崔灵仪被吓到了。她连忙又跪坐在床上,将她拉进自己怀里,轻轻拥住了她……她也只能拥住她了。她想要说些安慰的话,却不知该说些什么,一切言语在那些遭遇面前,都是如此苍白。只要一想到她身上的血痕尽是真正的利刃留下的痕迹,她便心如刀割。

如果当时她在她身边,她一定要把那些下手的人都杀了!再不济,她也可为她挡一挡。如今,她只恨自己不能感同身受……不,她宁愿那些利刃落在自己身上,也不愿她来承受这些!

她越想,便越是激动,呼吸也越发急促起来。终于,她再也忍不住,忽地又一用力将癸娘紧紧抱在怀里,又在她额间轻轻吻了一下。

即使明知这样的举动有些出格,她还是这么做了。

“对不起,”她忍着哭腔,埋首在她肩头,“我从前,还一直想探究你的过去……”

癸娘闻言,竟笑了。“没事,”她忍住了所有的眼泪,反倒在柔声安慰她,“没事。”

“你一定很疼。”崔灵仪小声说。

癸娘吸了吸鼻子,又闭了眼:“是……很疼。不过还好,就疼了一会儿,很快我就没有知觉了。”

崔灵仪没有再问话,她只是把癸娘抱得更紧了一些……她痛恨于自己的无能为力。

可正当她心疼伤感之时,怀里的癸娘抬起手来,轻轻点了点她的背。“宁之,”她喘息着,“抱得……太紧了。”

“哦,好。”崔灵仪反应过来,连忙松开手,又端端正正地坐在了癸娘的身侧寸许的位置。

癸娘低了头,垂着那双无神的眼睛,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崔灵仪心疼地望着她,又不安地抓紧了自己手臂。两人一左一右,看似安稳坐着,却各怀心事。

良久,还是癸娘先开了口。

“宁之,”她的声音依旧低沉和缓,“你可知菹醢么?”

“什么海?”话刚出口,崔灵仪便反应过来了,“菹……醢?”

“是的,菹醢,”癸娘重复着,“菹醢。”

刹那间,崔灵仪浑身战栗,眼泪夺眶而出。“你是说,”她颤声问着,“你曾被……被……”

剩下几个字,她怎样都说不出口。菹醢、菹醢……千刀万剐、剁成肉酱。

癸娘轻轻点了点头:“是。”

崔灵仪震惊无比,她只唤了一句“癸娘”,便忍不住登时放声大哭。她哭得不能自已,再说不出一句话,只一边哭着,一边伸出手去握了握癸娘的手,又抬手小心地抚了抚她的面颊。

“别怕,别怕,都过去了,”癸娘微微侧头,用面颊轻轻蹭着她的掌心,竟又忍泪笑了,“都过去了,宁之。”

“不、不……”崔灵仪猛然摇了摇头,又重重地咬住了下唇,努力地忍着哭声。

“你是不是想问:为什么?”癸娘问。

崔灵仪“嗯”了一声。

“是我自愿的,”癸娘故作轻松,“宁之,你不必怨恨任何人。”

自愿?

崔灵仪一愣,手上一顿。“为什么……”她问着,又敛了敛神,“为什么?”

癸娘低着头:“我只是想证明一些东西。”

“证明什么?”崔灵仪不理解,不觉收回了手。

“证明……我的存在是有价值的。”癸娘说。

崔灵仪又是一怔,只顾着流泪,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她望着癸娘,只见癸娘神情淡然,仿佛在诉说什么无关紧要的事。但也就是在这一刻,她心中忽然升起一阵恐慌:她确信,癸娘没有说谎。

她的确是自愿走上了高台,又自愿成为了人牲。

可她究竟为何“自愿”?谁会自愿做这种事?若是“自愿”,她方才又为何会哭泣?

其间必有隐情,只是她没有说。

崔灵仪想着,再一次抱住了癸娘。癸娘靠在她肩头,在她耳边轻声道:“宁之,其实我那日走向祭台时,并没有想过,我还能活下来。但是,能活下来,就证明,我成功了。上苍怜惜我,赐予了我一具崭新的身体。只是……”

她说着,一手摸索上了自己的衣带,轻轻一扯,又将衣衫半褪,露出了半个肩头来。“宁之,”她说,“你帮我看看,那翅膀,还在不在?”

崔灵仪闻言,便轻轻拨开衣物,越过她雪白的肩头,垂眼看去。“在的。”她说着,悄悄吸了吸鼻子。

“唉……”癸娘叹息一声,“我记得,当我刚拥有这具身体时,这东西,是不在的。当时,一位朋友对我说,我这新身体,干干净净,一点过去的痕迹都没有。怎么如今……唉……又出现了……”她说着,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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