坑文有赏(174)

作者:吕不伪 阅读记录

“娘……”我连忙站起,对着娘行了礼。可这一礼之后,我却只是站在那里,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

娘好像也有几分尴尬,她看着我,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半晌,才憋出来一句:“晓儿个子又长高了。”

又是这句话。

虽然我的确长高了不少,但每次的开场白都是这一句,难免会让人觉得枯燥。

“是啊,才十四,”姑姑说,“个子都要和朕一般高了。”

“陛下,”娘又说,“臣想带晓儿回平远侯府住几天。”

听了这话,我在心里悄悄叹了口气。完了,又有罪受了。

平远侯府哪里有宫里好,还是宫里自在。到了平远侯府,人生地不熟的,我连侍女的名字都叫不上来。

但没办法,只要娘开了口,姑姑定然是要应允的。这次也一样。于是,我坐上了回平远侯府的马车,和我娘一起。

马车里安静的让人窒息。我看着娘,娘看着我,又一同把视线移了开来。我想说话,娘也想说话,可张开嘴,却又不知该说什么好。

“最近都看了什么书啊?”娘终于找到了一个话题。

“《诗经》《楚辞》《乐府诗集》……”我说。

其实,我上次就说了这些书,上上次也是。但娘从来没说什么,她好像根本没发现不对劲。

“没看兵书吗?”娘又问。

其实我看了,但我不想告诉她。我知道她在这方面是行家,只怕我说了,她便会一个问题接着一个问题地问下去,好似老师问学生一般,那实在是让我头疼。谁喜欢上课呢?

“没有。”我说。

“其实你该多看看兵书,”娘果然如此说,“兵书,对你应该很有用。”

“荀太傅还没讲到兵书。”我找着借口。

“荀太傅的确不长于此,你若有不解的,可以直接来问我,”娘说,“但荀太傅文章写得很好,你可以多学学。当年,他的《奇草赋》名震长安。我看过你的文章,颇有见地,但文采不足。说话也是门学问,你还是要多练练遣词造句,有时不是光有个好想法便能行的。你要让看你文章的人都能听进去、能有所收获,那你写出来的文章,才是有用的。”

“记住了。”我应了一声。果然,又是说教。我不愿和娘单独相处的原因就在这里,她根本不知道该和我说些什么,每次都只能绞尽脑汁地说这些话。我听得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但姑姑就不一样了,我在姑姑跟前长大。除了说教,我们还有很多的日常生活。好像,我什么话都可以对姑姑说。但姑姑也不是一直都很好的,她也会对我无端发怒。记得有一次,我不知从哪里翻出来一箱子小纸鸢一样的玩具,每一个小纸鸢上面都是歪歪扭扭又密密麻麻的“我想见你”,字迹之丑,我见所未见。我那时还以为是哪个小宫女的玩物,便拿了一把出去扔着玩。可还没玩够,姑姑就来了,将我训了一顿。有人说,那是毓昭皇后留下来的,我不信。我见过毓昭皇后的字,很是清秀,那才不会是毓昭皇后的字迹。

正想着,娘却似乎也陷入了回忆:“荀家人,都是很有文采的。”

这我倒是知道。当年,毓昭皇后颇有诗名,长安城人人都知道她是个才女。可后来,前朝灵帝也仰慕毓昭皇后的才名,要强纳她入宫。毓昭皇后为了反抗,就此封笔,不再作诗。那之后,她果然是一首诗都没留下来了。

说不写,就不写,很有骨气,我很佩服她。如果我早出生些时候就好了,那样我就可以见见她、记住她。小桃姑姑说,我小时候经常被毓昭皇后带着,还常常唤她“姑姑”。可那时我才一岁,根本不记事。旁人口中那样精彩的她,我终究是无缘得见。

正当我胡思乱想时,娘却忽然又开了口。“若有旁人问起你看了什么书,你也只管像方才一般回答,”娘说,“《诗经》《楚辞》《乐府诗集》。”

我听了,只是沉默。只听娘接着说道:“前朝宗亲还有不少在世,太傅亲自给你上课,他们听了定然多加揣度。若是让他们知道,荀太傅给你上的多是史书策论,只怕于你不利。这道理你应该懂,为娘便不多说了。”

我暗暗震惊,娘竟然看穿了我的心思。可一想,这也是情理之中,不聪明的人是没办法打胜仗的。

只听娘又接着说道:“有人以为,你是被扣留在宫中的质子,这话虽荒诞,但你不妨做出个质子模样来。我听说你在宫中很跳脱,那样不好,你应当收敛些,如此才能活得长久。陛下宠你,又有信心保护你,她不会对你说这些。可你都快及笄了,及笄之后,也是个大人,凡事多为自己考虑,也能给陛下省点心。”

我听了,连忙反问:“可若我突然间故作内敛,就不会让人忌惮了吗?我就要跳脱,就要做出那没心没肺的模样,让他们觉得我是个只会胡闹的小屁孩儿。我觉得,只要我不做出格的事,就这样活着也不错,还能活得尽兴些呢。”

娘闻言,愣了一下,又微笑道:“是为娘多虑了。”她说着,又偷偷嘀咕着:“我说呢,难怪她不拦着,这是她当年的路子啊。”

我听了,暗自叹息,娘果然还是不了解我。想着,我又悄悄掀开帘子去看车外景色。长安城,真繁华啊。

在平远侯府住了两三日,属实没什么意思。每日里,除了翻一翻兵书,便是和那些不熟悉的人玩闹。还好我自来熟,不然一定很憋屈。

不过,我也不是毫无用处。

那日午后,我和府中侍女正投壶,娘却忽然来了。她把我叫走,让我跟着去她的书房,我只能丢下手里的小玩意儿,老老实实跟在娘的身后。

“方才十箭,你能投中多少?”娘走在前面,问着。

我仔细回忆了一下:“三箭?”我的确不擅长投壶。

娘听了,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跟你爹一个样。”她轻声说。

爹?我不知道我爹是谁,但肯定不是那个叛贼。说实话,我也并不在意我爹是谁,我比较在意我娘是谁——

我长得实在是太像姑姑了!有的时候我都怀疑,是不是姑姑当年未婚先育,不好自己养我,就托给了我娘。可转念一想,又觉不对。姑姑连篡位这样的事都敢做,未婚先育生个孩子而已,有什么不敢的?而且,她什么事都能做得很好,天下人皆知她篡位夺权,却都心服口服,便是对她能力的认可。这样有胆识有能力的人,是不会被这种小事难倒的。

“娘,我们去做什么呀?”我跟在娘身后,问着。

“匈奴右贤王派了使者来,他汉语说得不好,若有人能和他说匈奴语,便好了。”娘说。

我明白娘的用意。以往这些事,都是胡奶娘来做的,今日娘要我来,不过是想让我看看军中事务、两国邦交,都是如何运行的。

她们都对我有很高的期望,我知道。我相信,我会不负所望。可从小就被她们的期望压着,着实有点累。

我曾听胡奶娘说起过塞外的风景,那里有一望无际的草原,有低垂广阔的天。我也想骑着马,在草原上尽情奔驰,不顾一切地一直跑、一直跑,直跑到天边去!我想看看世界尽头是什么样的,作为我自己,只为我自己。

可我清楚地知道,这样的生活,我是永远都无法拥有的。

二十三岁时,我养了两个面首。说是面首,但其实每天只是给我唱唱曲子、讲讲笑话。我心里清楚,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如果我一定要有一个孩子,也不会是这两个人的孩子,他们只是空有皮囊,没什么意思。

但在这一年,我遇到了一个很有意思的人。匈奴右贤王想要同大虞结亲,送了自己的女儿来。那女孩叫库诺,还有个汉名:骙君。

骙君很有意思,很活泼,很不羁。相比之下,长得漂亮只是她最平凡的一个特点。循规蹈矩的人我见得多了,离经叛道的人我更是见过,可就是没见过她那样的人。可那些人最后都变得很会掩饰自己的感情,说话绕来绕去,听着就费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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