殊姝(29)

作者:摩诃计划 阅读记录

站在旁边的王进忠胡子都笑飞了。那魏嵩说不过毓殊,甩手走人。

晚上毓殊把她和魏嵩白天的对话讲给朱文姝听。朱文姝微微一笑,眉眼柔和。毓殊见了,心中一动,想着姐姐爱听。于是她多给朱文姝讲讲军营里的趣事,希望姐姐能对大家改观、和大家说说话。否则姐姐继续沉闷下去,她怕姐姐闷坏了。

只是,讲着讲着,朱文姝又变成闷罐子,一言不发,也不笑。甚至拿起了看完的中医书籍,摊开,举在面前,挡在她和毓殊之间。

毓殊觉得姐姐不对劲,这可不是被人嫌弃医术自闭这么简单。这姐姐……和她小时候看见额娘宁愿陪着阿玛不给她讲话本,自个儿一个人在那不高兴一个德行。

有事,这其中肯定有事。毓殊靠过去拉拉她的手,想哄姐姐开心。可姐姐只在那叹气,什么也不说。怎么说小话都不行,毓殊就捧着脸在姐姐面前傻乐。有句话叫伸手不打笑脸人,朱文姝实在抵挡不住毓殊的笑容,用书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妹妹的头,让她闲着没事别在这儿闲晃,赶紧和大家操练去。

毓殊“哎”了一声,说自己操练完立即回来陪她。朱文姝好声好气地说去吧去吧,注意别伤了。毓殊乐颠颠地跑了。

独自留在屋里的朱文姝叹气,她的妹妹……怎么那么喜欢讲别人的事,不讲讲她自己呢?

“毓姐,你最近有什么喜事?我看你脸都开花了。”

晚饭时分,六子偷摸靠近毓殊。

“谁脸开花了?我把你脸打开花。”

六子无语:“毓姐,不是我说你,你说话这么狠……男人不稀罕的。”

“我用不着男人稀罕,我自己稀罕就行。”毓殊勾搭六子的肩膀,“六子啊……姐跟你说,别整天想情啊……爱啊……咱们打仗的,有人稀罕,你愿意处就处,不愿意处不处。没人稀罕,你想再多也没用。不如多杀几个鬼子,全村人都感谢你。”

说罢,她朝六子的腚狠狠拧下去,六子“嗷”地一嗓子,抱着屁股窜出去。

这一晚上他都不想再坐毓殊身边了。

坐在毓殊另一侧的朱文姝耳朵微动,她正往饭盒里倒醋。今晚营里吃野菜狍子肉馅饺子,野菜是大家采的,也不管好不好吃,吃不死人就行。肉是几个军官猎的,王进忠说,凭哥妹儿几个能把双鹅山上的狍子吃绝种。

毓殊往朱文姝的铝饭盒里瞅:“姐,倒这么多醋,你不怕吃胃酸啊?”

朱文姝说:“我爱吃醋。”

毓殊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笑容变得暧昧。朱文姝见了,给她一拳,不痛不痒。

毓殊懂了,小狗狗有脾气,爱吃醋。那她该怎么办呢?当然是给狗狗喂糖、顺顺毛了。

毓殊觉得朱文姝有脾气是好事,这样姐姐才是一个有主见活生生的人,而且她应该更活络一些。她之前虽然答应朱文姝,姐俩要相依为命活下去,但没有人可以对以后打包票。如果哪天她真的不在了,变成孤身一人、只会跟在她身后的姐姐该怎么办呢?

吃了晚饭,毓殊带着朱文姝骑马消食——马当然不是刘振那匹白马了。县城风波后,王进忠为报救命之恩,把寨子里最好的马驹赠与她。有了属于自己的马,毓殊高兴得不得了,她给这匹母马取名叫阿瑾。

当时朱文姝问她为什么给马取这样的名字。毓殊说瑾就是美玉呀,你看她乌漆嘛黑的多好看,比玉还亮。

朱文姝想了想,又问,代表美玉的字有很多,为什么一定是瑾字呢?

毓殊说,我娘也有一匹黑马,和这一匹很像……朱文姝打断说,你母亲名瑾是不是?毓殊身体微微顿住,末了点头说我娘名叫瑶瑾。

朱文姝叹气,一匹马,一匹与母亲坐骑相似的马……毓殊想她的娘了。

毓殊没怎么提过她的父母。朱文姝也不傻,相处久了也能猜到点什么。毓殊带着那么多值钱物件,里面甚至包括几件传家宝。你说谁整天背着传家宝行军打仗啊?

朱文姝没再多问。

眼下毓殊骑着爱马,来到双鹅山深处的一条小溪旁。行军扎营想洗个澡不是那么容易的,天已经开始升温,毓殊想带着姐姐洗洗涮涮干净干净。这地方人少水清,晚上黑咕隆咚的也不怕人看。朱文姝见了溪水,很是高兴,整个人和几天前大不一样。她从马上跳下去,毓殊叫住她,给她扔过去一件用毛巾包住的东西。朱文姝接住打开,里面是洋胰子(肥皂)。

阿瑾很乖,它从来不乱跑的。主人攉拢水(搅和玩水)去了,阿瑾便在溪边喝喝水吃吃青草,有时候还跑小溪中央找主人撒娇。

溪水最深处刚好没过朱文姝的膝盖。水流涓涓偶尔泛起微波打湿了她挽起来的裤腿子。阿瑾跑过来时溅了她一身水。正弯腰搓洗小腿的朱文姝抬头一看,不远处的毓殊上身只穿着背心,头顶胰子沫,正在那用毛巾刷马呢。

毓殊待马儿不是一般的好。想到这,朱文姝噘着嘴,她双手浸在水里,朝毓殊那么一扬,一大捧水在月色下闪闪发光,比天上的星星还耀眼。水落在毓殊的头上,胰子沫顺着发梢、额头流淌到毓殊眼睛里,辣得她啊啊叫。阿瑾瞧着主人狼狈的样子,伸出热乎乎的大舌头舔了两下毓殊的脸,许是觉得洋胰子味道不好,马儿甩甩头吐了几口,走了,上岸。

毓殊顾不上洗脸,转身推了一把朱文姝。朱文姝一个屁墩儿跌坐在水里,从胸口往下的衣裤全湿了。妹妹在那笑得何等嚣张?朱文姝也顾不上形象,伸手拉住毓殊的脚腕,狠心一拽,毓殊卡个大跟头。

因着毓殊毫无防备,以至于她整个人躺在水里。等她从水里做起来时,她摸着后脑勺,一言不发。

朱文姝有点害怕,自己刚才这一下可别把妹子摔傻了。她一边关切一边奚落毓殊:“都怪你扬了二正拉忽,瞎闹哄啥?你不折腾我能拉扯你吗?让我看看磕破没?”(注:扬了二正为满语,意为不正经、心不在焉。拉忽同为满语,意思是爱惹事。)

毓殊微微一怔,喃喃道:“姐姐是满人吗?”

“啥满人,我家祖上十八代都是汉人。”朱文姝给妹子揉着后脑勺,还行,没磕破,“你家是满人是吧?”

毓殊不吱声。

“你娘有自己的马、应该是善骑的,你能拿出吓唬署长的金贵玩意,我早就该想到了。”朱文姝拉起毓殊,“别坐水里了,凉。”

毓殊起身,抬手拢了拢湿发,露出自己并不宽阔但圆润饱满的额头。女孩秀气的鼻翼微动,鼻尖上挂着晶莹的水珠。朱文姝见了,拧干毛巾,给她擦擦脸。

“想家想娘了?”

“有姐姐我谁也不想。”毓殊突然一乐,伸手去咯吱(抓痒痒)朱文姝。朱文姝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她瞧着毓殊傻乐的模样,心里酸痛。

“对不起啊。”朱文姝轻声说。

“干嘛突然道歉。姐你咋的了?”毓殊歪头瞧着朱文姝,满眼都是笑意。

毓殊越笑朱文姝越难过。毓殊从来不哭的,毓殊从来不叫苦不叫累的,毓殊从来不说她的家人的……可谁不怕疼不怕苦累不想家呢?朱文姝生在不幸福的家庭里、有一个混账老爹,但她偶尔也会想念她那没见过几年的母亲的。

朱文姝难过委屈时毓殊会摸摸姐姐抱抱姐姐。现在该姐姐抱抱妹妹、摸摸妹妹了。朱文姝双手环抱毓殊的腰身……妹妹的腰真是细。这么细个人儿整天扛着枪背着一大堆包裹、猎物,比男人还能吃苦,可她的腰板还是那么笔直。

朱文姝害怕那些沉重的东西把妹妹压断。

毓殊轻轻拍打朱文姝的头:“姐姐你傻了?干嘛抱着我不说话?”

“你才傻了,你摔傻了。”朱文姝点点毓殊挺翘的鼻尖。她还想数落数落毓殊,天边传来枪炮的声响。

“走!上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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