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宛第一女宰辅(91)

作者:卢秋柏 阅读记录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可人非草木,焉能无情?就当是为着这些,再试着活一活又如何?”

“或许我这些话总有些轻飘飘的,毕竟我不是你,并没有切身感受过你的绝望和悲痛,但若是我,至少也要找出将这些痛苦施加我身的人,一笔一笔地还回去,如此才算痛快。”

鹤梅神色怅惘:“可是这些又岂非一人一事之过,公子也当清楚,令我痛苦的是这个世道,我们哪有什么真正的容身之处?最好的期望也不过是寄人篱下,从这处牢笼,再走进那处牢笼。”

陆秋白也感到一丝悲哀,但始终坚持道:“一只蚍蜉,或许难以撼动大树,但倘若是千千万万只呢?你又怎知自己只是孤身一人,或许是迷雾笼罩、夜色太黑,一时半刻找不到同行之人,但若高举火光,一路向前,或许千万只萤火汇聚起来,也是一股可观的力量,姑娘觉得呢?”

鹤梅诧异地看着她:“公子的意思,是飞蛾扑火、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陆秋白收敛起决绝的神色,语气轻缓道:“当然,我所说的不过是我个人之见,姑娘的命掌握在自己手里,无法选择生,难道还不能选择死么?生的痛苦我并不能与姑娘分担,又怎么能坚持让姑娘认同我的所言,若是姑娘执意赴死,我也不会阻拦,只是从我个人的角度出发,会觉得有些惋惜。”

或许是对鹤梅所说的话有些感触,不知不觉间她就说了这么多,其实显得有些苍白累赘。

鹤梅忽然一笑,眉目间的哀愁化去三分:“世间除了公子和湘湘,恐怕再无人会为鹤梅这个人的消逝有所触动。”

这时屋外进来一个小医师,带着些气恼似的道:“不,还有我,好不容易救回来的病人,又要寻死觅活的,不是白费我一番心血么!”

陆秋白没想到屋外还有人,略有些紧张地站起来,那小医师看她一眼,了然道:“放心,我可没兴趣偷听你们说话,不过正好过来送药,听这位娘子说的这一句,未免有些气人吧,昨夜为了救你,她们可是半夜把我从被窝里扒拉出来的!”

鹤梅有些不好意思,吞吞吐吐道:“是鹤梅疏忽……多谢阁下救命之恩……”

小医师将药碗放下:“我可没别的意思,不过是时辰到了,你该吃药了。”

鹤梅扶起药碗就干脆饮下,眉目舒展,表情没有一丝变化,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好像那就是一碗普普通通的清水而已。

连小医师剩下的话语都断成碎片:“小心……烫……”

说话间鹤梅已将空掉的药碗放下,不好意思道:“抱歉,我是不是太心急了?”

小医师无奈地将另一只手抽出来,掌心躺着一只包裹好的蜜饯,无奈道:“看来你是不需要这个了,唔……你还要吗?”

她还是征求了一下本人的意见,毕竟大多数人喝药都要配一颗蜜饯。

鹤梅也没有拒绝,将蜜饯接过:“多谢。”

见这小医师身量未足,形容尚小,不过说话却是老气横秋,陆秋白不由得有些好笑,加之在熟悉的地方见着一个新面孔,有些惊奇地问道:“你是悬济堂的医师?之前怎么没有见过你?”

小医师只当她是医馆的老主顾,自然道:“我最近才回来,之前不在京城,你自然没有见过我。”

陆秋白点点头:“原来如此。”

小医师将空掉的药碗收走,没再与她们多言,只道:“要死也别死在我面前,身为大夫,我可是会很难受的。”

陆秋白也安抚鹤梅道:“这几日你就在这里好好养病,药钱我会替你付的,只是我不便在此多待,好在悬济堂是个好医馆,她们会好好照顾你的。”

“至于之后的事……”

见陆秋白为难,鹤梅强先道:“鹤梅不想做任何人的依附,也不愿成为任何人的负担,公子不必为此挂怀,您愿意来见我,又救我这一次,鹤梅心中感激,不敢索求更多。”

陆秋白也有些黯然,她能救鹤梅一时,却还是无力改变她的处境。

她本想说她可以去筹措赎金将她赎出来,这样之后的日子当会好过一些,至少不会有人逼她去做不愿做的事情。

可鹤梅仿佛一眼看穿她那一点微小的顾虑,笑着表示拒绝,不再接受她接下来的施舍。

似乎是为了打消她的顾虑,鹤梅继续道:“公子是有家室的人,鹤梅不愿以这样的身份被赎出去,若想被赎,当初多少豪商倾尽家产也想赎我,那时我便不曾答应她们任何一个,如今也不会因此而委曲求全,鹤梅悲的是无论怎么选择也无法自主的命运,而非单单只是身处花楼。”

“公子今日能救我一个,可是花楼之中千千万万个如鹤梅一般的女子呢?今日一见,鹤梅心知自己结识了一位真正的君子,已经觉得满足,如此便已足够。”

“若她日能一洗花楼旧瘤,不知公子可愿祝我一臂之力?”

陆秋白这才明白过来,面前之人根本不是什么等着人拯救的弱女子,剥下脆弱易碎的外衣,她的眼中已经染上烈火,差一点将她吞噬。

“在下不知,姑娘此言何意?”

鹤梅浅浅一笑:“公子方才还说,要我与这世道一战,难道真的只是说说而已?”

陆秋白反驳道:“当然不……可你方才还……”

鹤梅眼神坚毅道:“鹤梅想明白了,要为自己讨一个公道,不会轻易赴死,公子方才苦苦劝说,难道要的不正是这个回答吗?”

陆秋白错愕道:“没错……可是……姑娘不必以身作饵。”

一时间她竟不知方才鹤梅的哭诉究竟是真是假,支支吾吾只挤出这一句。

鹤梅神色间浮上一层苍凉,又回到方才陆秋白所见的那副样子,苦声道:“不,这些都是真的,鹤梅并没有以身作饵,只是顺水推舟,若非公子善意援手,恐怕现在我已是枯骨一具。”

陆秋白说不出话来,也不愿再深究她何时转了心意,究竟是因为她的劝说,还是她原本就打定主意,方才只不过在试探她的态度。

当即道:“若真有那一日,我定助姑娘一臂之力。”

第77章 松柏后凋(四)

鹤梅郑重谢过。

陆秋白已在此停留许久,到前堂结付足够的银钱就要离去,转身却看见一身熟悉的衣衫,当即怔在原地。

但对方好像并未注意到她,陆秋白一颗心落回胸腔,闷闷而去,却不知身后之人悄然回头,远远望向她离去的背影。

一旁的王六见状随口道:“这位公子和姑爷长得好像。”

姜林轻笑着摇摇头:“不是她。”

现在医馆不忙,王六尚有心思八卦道:“姑娘最近是和姑爷吵架了?”

姜林冷淡瞧他一眼,道:“药房新进的药材入库完了?”

王六知道她这是不想多说,才讪讪回去忙药房的事。

一个身着宫装的女子出现在姜林身后提醒道:“姜大夫,我们该回去了。”

姜林拾起手边的针囊,淡声道:“走吧。”

渠京的雨连绵而下,笼罩在京城上空的乌云迟迟不散。

细雨敲打在屋角檐下,敲得人心中也跟着低沉下来,开始厌恶这不知何时能够停歇的冷雨。

就在陆秋白在国子监初步站稳脚跟,初初查出一些旧事端倪的时候,忽然一道沉重徐缓的钟声响彻渠京。

陆秋白似有所感地抬起头,走到窗边向外望去,不知名的鸟儿从窗前三五成群地飞过,惊起一片簌簌而落的半枯之叶。

“陛下薨逝,国丧三月,禁嫁娶,禁歌舞……”

报声很快传遍京城,宫中也来人通知她们进宫服丧。

“陛下,薨了……”

监中传来哀哀的哭泣悲号之声,陆秋白轻轻皱眉,总觉得有些不太真切,一切都来得太快了,快得她丝毫没有时间准备。

前一个月里,皇帝尚且还颇有规律地上朝听奏,声音听起来也算平稳有力,只是是不是的咳嗽之声昭示着对方的病体沉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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