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光同行(5)

作者:七画 阅读记录

他存了试探的心思,往前倾了倾脖子,暗搓搓问:“组长,你是不舒服吗?”

宋卿掀开眼皮看他,淡淡说:“不是。”言罢,无端地晃了晃神。

徐文渊从汽车后视镜里瞥见宋卿眸光温润,眉眼含笑,感觉心情很不错的样子,他愣了下,倏地紧张,“组长,虞总是不是把合同签了?”

“没有。”宋卿压了压唇角,声音又冷又沉,“随他拖着吧,不用管。”目光里透着一丝厉色,敛起眸子,眉宇间像覆了一层薄霜。

“嗯,好。”徐文渊心不在焉地应下,他想着,虞总虽然是名义上的甲方金主,不管是喝酒应酬还是游戏陪玩,组长基本都是有求必应,但只要一谈起项目合作的问题,宋卿自始至终都是一副无所谓的态度。

不过听说经营部挨了骂,催合同催得紧,只是这种压力凭什么要设计部来担?

说起来,他刚入职的时候,集团公司就来收集了信息,说是要设计统一制式的名片和制服,公司实习生常换常新,前不久才把东西分发下来,徐文渊的名片自然是标着分公司的助理工程师,但组长的名片——好像抬头是集团。

思及此,他默默松了口气,总觉得有荣具焉,前途一片光明。

谢师傅下车抽了支烟,上来的时候味道还没散尽,挤进来淡淡的烟草味,宋卿微抿唇瓣,把脸罩进衣领里。

谢师傅喝了口水,嘿嘿笑了两声,说:“徐工,打完电话了?”

语气很是揶揄,藏着过来人的了然,徐文渊笑了笑,三两句寒暄起来,说:“打完了,谢师傅刚才是在修自行车?”

谢师傅启动了车,风压进来松柏枝的清香,“哈哈哈,是啊,宋工助人为乐呢。”

“组长?!”徐文渊喉结颤了颤,嗓音因挤压而变了调。

“怎么了?”宋卿淡定地往副驾驶软座里一靠,继续说:“听起来很惊讶吗?”

“不是,不是。”徐文渊连忙摇头,鼻尖儿沁出点点的汗珠,说:“这不是上班期间——”他说着说着戛然而止,如果应酬也算加班的话,那他方才打电话的时候已经算旷工了。

他小心地觑了一眼后视镜,宋卿的神色如常,于是低声嘟囔,“我以为组长的心里只有项目。”

助人为乐这种事,一听就是热心市民的活计,而宋卿这张脸最适合的就是裱上画框,挂在学校杰出校友的走廊里供人瞻仰。

就这么一句话,车里瞬间就安静了。

回苍南古城的路并不好走,风吹倒了摇摇欲坠的崖石,刚清理完的路面走起来磕磕绊绊的,徐文渊率先撑不住了,歪着脖子额头抵着车玻璃困觉。

热心市民宋小姐心里想的却是:赚钱和快乐才是年轻人应该追求的目标,助人为乐当然也是快乐的一种。

原则就是用来打破的,这是她见完闻奈悟出的道理。

她宋卿,就是个不折不扣的颜狗。

——

苍南是个炙手可热的旅游名城,就算是淡季,住宿也是供不应求,订房软件大多已没有余房了,宋卿兜兜转转寻到了城墙根下的一家民宿。

大门是水曲柳的木门,屋子时仿古式的,砌了老旧的红砖,刷了粗粝的白漆,房檐下养了几盆多肉,庭院内讲究移步换景,窗明几净,八窗玲珑。

整座民宿最突兀的东西就是办入住的计算机,要不是公安机关强制要求登记顾客信息,宋卿甚至怀疑不缺钱的老板会换个草纸的手账本。

至于为什么说不缺钱,宋卿眼力好,瞧见博古架上摆了一只釉下青花的斗彩碗。

她们一行人来的时候,老板躺在门口的摇摇椅上,脸上搭了本泛了黄的旧文摘,被吵醒的时候睡眼惺忪,“住几晚?”

宋卿在翻堆在书架上的古书,徐文渊默默地比了个三。

据老板说,他之所以没把民宿挂网上,是因为不想受平台评价的裹挟,天南地北的旅人随缘相聚,在此熙攘里偷了处幽静。

宋卿很佩服他,佩服他有钱。

随遇而安的结果就是民宿单晚住宿价格有点高,比公司规定的差旅费还高出不少,不过附近已经没有更合适的地方了。

宋卿的职级高,住宿的规格自然也不同,徐文渊沾了她的光,住了间能望见苍南山的山景星空房。

客人喝了老板自己酿的苹果醋,民宿的义工负责把行李搬到房间门口,徐文渊拿了房卡,探出个脑袋,道了声晚安便美滋滋地煲电话粥去了。

民宿的水热得很慢,清泉冷冽,沁人心脾,宋卿淋了会儿凉水,耳畔是淅淅沥沥的水声,浴室玻璃上氤氲着撩人的雾气。

洗完澡,宋卿把明天要穿的衣服熨烫好,挂起来,打开星空房的屋顶,室内瞬间落了满地的清辉,窗上映衬了柳树的浅影。

她给手机充上电,叮咚一声,聊天软件里涌进来无数条消息,先是项目群的,虞水生借着酒劲发疯,疯狂在群里圈人陪他打游戏,说什么今夜不吃鸡不下游戏。

以往这个工作都是宋卿来的,毕竟手底下的人都怕说错话。

今日奔波劳累,宋卿眼里有淡淡的倦色,没管虞水生的胡言乱语,直接把整个项目群设置了消息免打扰,有人私聊她,她也没搭理。

最后还是徐文渊看不过意,私下问了她——【组长,要不然我去陪虞总玩?】

宋卿压着唇角回复:【合同还没签。】

她说得不算晦涩,徐文渊一点即通,合同还没签,金主只当了一半儿,就算临近项目交稿日期,着急的也是虞总自己,乙方设计单位也是有尊严的,又不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哈巴狗,何必假意捧着。

虞水生在群里嘟囔着再打要猝死了,徐文渊回了个大拇指,嘲讽度直接拉满。

宋卿接着处理了些工作上的问题,交了年中总结,周报,月报以及项目进度表,做完这些已经临近凌晨一点了,她缓缓地松了口气,按了按酸涩的眼角,躺在床上听院外蝉鸣的窸窣声。

不知不觉中,浓重的倦意涌了上来,宋卿阖上眼皮,鬼使神差地梦见了闻奈。

闻奈站在梦境边缘一颗巨大的槐树下,忽明忽暗,忽近忽远,转过头来微微一笑,轻声叫她“宋小姐”,宋卿的心里控制不住泛上一种奇怪的感觉,这种似曾相识的温暖成了她想要靠近的理由。

“砰!”隔壁的门摔得很重,宋卿恍然惊醒,被璀璨的星光刺了眼。

尽管是凌晨,古城却是不眠,空气中满是躁动的因子,撩人的花香,宋卿吐了口浊气,翻来覆去也睡不着了。

隔了一层朦胧的玻璃,屋内的灿烂星光却比不得屋外的澄澈天空,宋卿披了件衣裳,站在无人的廊道,倚在栏杆上吹风。

传说苍南是风起的地方,风会吹来蒲公英的种子,自由,永不止息的浪漫,但其实宋卿向来不喜欢文艺,有种欲赋新词强说愁的荒谬。

一座小城罢了,燃几簇篝火就算浪漫了吗?

“小七。”有人踏入院门,手里拎着透明塑料袋子,装了三个火龙果。

门口躺着的老板猛然起身,揉了揉凌乱的头发,低呼道:“都说别叫艺名了!”

“好的,小七。”女人轻笑道,她把水果搁在石桌上,侧颜动人,头顶是一簇盛开的玉兰花,衬得她容颜姝色。

“闻奈。”宋卿心底没由来地慌乱。

“闻奈!闻奈!闻奈!”老板气急败坏地重复她的名字。

女人似乎与她心有灵犀,缓缓地仰起头,流淌的星光落入眼眸,浅笑映衬在另一人眸光肆虐的眼底。

她轻声说:“宋小姐。”

宋卿喉咙又痒又涩,扬唇咳了咳,低头掩住眸底的惊喜,朗声道:“闻小姐,好巧。”

潺潺水声呢喃婉转,镂空雕花将她们框成一副绝美的江南春景。

闻奈笑了笑,说:“宋小姐,不巧,我在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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