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光同行(98)

作者:七画 阅读记录

那已经不能被称之为河了,落差行成错落的瀑布,从这里摔下去的人,可以肯定非死即伤。

水流声急速撞击着耳膜,裤腿被吹得猎猎作响,闻奈瞬间红了眼眶,转身走向半躺着的人,膝盖猛地一跪,狠狠地压住他的小腹,只听得对方一声痛哼。

“她摔下去的时候,你在做什么?你为什么不拉她,你为什么在这里?!”闻奈眼睫颤抖着。

那是宋卿,掉下去的是宋卿,那是她最爱的人,她没有办法劝诫自己不去迁怒旁人,她甚至......连自己都无法原谅。

闻奈想着,如果她当时执意跟来就好了。

她的教养,她的学识,她的一切,闻奈什么都顾不上了。

小王工程师仰躺在地上,痛哭起来,任雨水浸透他的身体,“我没有办法!”

他恶狠狠地咆哮:“......我真的没有办法。”

“我和宋总已经到了风坪,联系上了防汛指挥中心,宋总拉了泄洪闸,本来等洪量到了,我们关闭闸门就可以离开了,是老谢......”

“老谢在路上摔了一跤,本来就走得慢些,他发现对岸有处泥石流的旧址,就说要去拍照取证,相机在我们这里,宋总就说下去拿给他,我在控制室守着。”

“可是——”他用袖子揩掉鼻涕眼泪,哭声哽咽,“那是座废桥!”

“我看着老谢上了桥,石桥轰一下裂开了,宋总趴在岸边拽他,把绳索套在两人腰上,我赶忙跑下去,等我到的时候,一切都晚了!”

“我找不到他们,我只在草丛中找到了‘废弃危险’的牌子,不知道谁扔在那里的,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我必须守在控制室,如果泄洪量过大,下游甚至受灾安置营地都会遭殃。”

闻奈埋着头,紧咬着唇,眼泪大颗大颗地砸下来,混合着雨水,谁也没有发现,所以她放肆着哭,悄无声息地哭。

“奈奈,不是他的错。”陈最轻声道。

“我知道。”闻奈站起来,义无反顾地走向岸边,背影异常坚定。

“奈奈。”陈最不放心地唤了她一声。

闻奈沿着河岸寻找,沉声道:“在找到她之前,我不会有事的。”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后来,道路疏通了,救援部队涌进来,疏散走了受灾群众,安乡村已经无法居住,他们暂时住在政府在县城分拨的安置区。

徐文渊最终找到了老妇人,老人家怀里抱着唯一剩下的财富——一只小黄狗,听说她的丈夫已经遇难了。

环宇的员工被全部送回南城,留了几名小领导在苍溪县等情况,龚云也留了下来,向龚董事长申请了几架私人直升机参与救援。

但其实安乡村丛林密布,再加上这几日阴晴不定,直升机在空中全是视野盲区,派不上用场,更多的是靠人力与警犭搜寻。

还有宋斯年,他作为消防队长,肩上任务比谁都重,并不能擅离职守,接到消息后,他沉默了很久很久,“我妹妹她......”

他说话的时候竟然带着一丝哭腔,“辛苦你们,有消息请一定通知我,我父母那边,请先帮忙瞒着,感激不尽。”

因为怕再出意外,官方不允许志愿者留在现场,闻奈因为有应急救援证,被破例留了下来。

这几日,闻奈几乎不眠不休,每次勘察都有她的参与。

几乎每日都是精疲力竭收尾,再加上淋了雨,能量摄入不充足,在昨晚收队的时候发了高烧,被陈最呵斥着送往了人民医院。

——

“医院有其他通道吗?”闻奈眉眼清冷,整个人透着股灰败的气息。

陈最越看越觉得眼熟,然后才反应过来,她与宋卿愈发相像了。

他开始怀念起以前那个言笑晏晏的大老板了。

“有,我上来的时候看见了侧门。”陈最回应道。

“好。”闻奈面不改色地拔掉输液针管,掀开被子,趿拉着拖鞋。

陈最大惊失色,一个箭步按住她,“你不要命了,你昨晚烧到39.5度。”

闻奈抬眸,迎上他关切的眼神,“我已经好了。”

“是吗?”陈最用手背碰了下她的额头,仍是滚烫无比,没好气道:“你当我傻啊。”

闻奈视若无物,绕开他离开。

陈最跑过去拦着,“好多人的,上面又派了部队进来,奈奈,你安心养病吧,好不好?”

闻奈被烧得晕乎乎的,下床的时候又猛又急,小腿一软,差点跪在地上,不过她表面上看起来只是憔悴了些,“不好。”

陈最说:“当我求你。”

闻奈抬眸,盯着他,唇瓣微抿,“对不起,我做不到。”

她眼里盛满了悲伤,陈最快要喘不过气,他把小刀折起来,揣进裤兜里,举着个圆滚滚的苹果,“算了,谈恋爱的人都是傻子,你把苹果吃了,我就陪你出去。”

这些天,她因为焦虑过度,身体应激反应,吃什么吐什么。

闻着有股酸甜的果香,她略有迟疑地接过苹果,咬了一大口,果肉爆出浆液,滋润着干涸的喉咙。

下一秒,闻奈脸色一变,趴在垃圾桶边,把咽下去的全部吐了出来,胃里没有东西以后,甚至吐出了灼烧的胃酸。

“不行不行!我反悔了,你必须要输完液才能走!”陈最高声道。

闻奈没有说话的力气,等胸口舒服些了,坐在床沿边,用纸巾擦了擦唇角,“你信教吗?”

陈最愣了下,说:“我不信,我信自己。”

闻奈倚靠在床头,肌肤苍白到能透过青色的血管,她笑了一声,说:“我以前也不信,后来是不得不信。”

“我所求不多,从来事与愿违。”

第82章

苍溪县山明水秀,遍布大泽。

“宋......宋老师,我、我这是死了吗?”谢峰靠着粗壮的树木,嘴唇上下翕动,呼吸都很费劲。

今天下午,雨过天青,山涧弥散开朦胧的烟雾,雪山顶被璀璨的金光笼罩着,那是种教人不敢直视的圣洁。

“没死,活着。”宋卿脸颊上有道伤口,长期被雨水浸着,泛起肿胀的白,用指腹轻轻按下去,便会沁出掺着血丝的浓水。

“咳咳!”谢峰忍着咳嗽,胸口阵痛起来,轻声说:“是吗?那我怎么......怎么感觉全身的骨头都断了。”

“你命长,阎王不收你。”宋卿抬了下眼,提着两根木柴,竭力保持着平衡。

阳光透过枝叶,洒在眼睑上,谢峰睁开眼睛,瞳孔逐渐聚焦,缓声道:“咳,宋老师,你别说,我好像真的看见小鬼了,不不不,大鬼,是黑脸的无常。”

霎时间,宋卿都快气笑了,说:“眼睛用不着可以捐了。”

两人面面相觑,宋卿的轮廓逐渐清晰地映在谢峰的眸底,他尴尬地笑笑,不小心扯着伤口,又低声痛呼,“亲爱的领导,我错了。”

他后背贴着树干,借着力道往上蹭蹭,坐得稍微舒服些,大口喘着气,说:“宋老师,你走路怎么一瘸一拐的?”

宋卿单膝抵在地上,用小刀刮下火绒,声音极为平静,“骨折了。”

从断桥上摔下来之前,宋卿与谢峰腰上套了绳索,所以两人没有被冲散,只是掉下矮崖的剎那,没有及时屏住口鼻,往肺里灌了不少水。

安宁河流量大,上游在泄洪,因为泥石流的缘故,河道里怪石嶙峋,倘若继续顺水漂流,存活的几率非常渺茫。

当时,装备被冲走,谢峰着急去拽,后腰撞上石块,瞬间晕了过去,整个人横躺在河道中央,给了宋卿极大的缓冲。

宋卿当机立断,捏住他的后衣领,脚下踩着石头,用力一蹬,转换了漂流的路径。

安宁河支流众多,这样做虽然勉强捡回一条命,但却迷失了方向。

刚开始谢峰的状态非常糟糕,发着高烧,整日昏睡,偶尔醒来,满嘴胡言乱语。

宋卿忙着照顾他,日行不过几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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