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宴(17)

作者:昆仑山上玉 阅读记录

第一件事和陆贤妃的清凉殿有关。

甄弱衣还记得那天早上,她正和薛皇后同案共进朝食,其间有一道拌蕨菜颇为鲜美。她正打算再夹一筷子。宫人突然入内伏禀,清凉殿出事了。陆贤妃盛怒之下杖毙了一个被天子临幸的宫人,动静太大,含元殿和兴庆宫都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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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皇后听了小黄门大汗淋漓、紧张地几乎是抖抖索索讲完的几句话,先是皱眉,问他:“什么时候的事?”

小黄门以为自己方才没说清楚,又重复了一遍,擦着汗道:“回娘娘的话,就是昨日晚上的事。那血流了一地,原本清凉殿众人畏惧贤妃威势,并不敢将这事报到圣前。还是这被杖毙的宫人有一个义结金兰的姊妹,在淑妃的漪兰殿中当值,不忿姊妹枉死,将事捅到了淑妃那儿——”

说到这里,那小黄门抬起头来,看了薛婉樱一眼,而这一幕恰好落到一旁的甄弱衣眼中。

她的心里开始浮上一缕说不明道不清的情绪。连一个来传话的小黄门都知道薛皇后和陆贤妃之间有着家族和血缘的牵扯,因而名义上说是传话,实际上不过是迫不及待地向薛皇后求援。

果然她听到小黄门的下一句便是:“还请娘娘移步清凉殿去瞧一瞧吧,陛下知道了,发了好大的火,甚至要降贤妃娘娘的位分,皇次子眼下正在院子里头跪着求情呢。”

薛婉樱没说话。甄弱衣在她脸上看到了一缕倦色。

累吗?是累的吧。每一日都要面对不可见的硝烟,明明有着美人的皮囊,奈何无不包裹着一颗残忍、冷酷,丑恶的心。

薛婉樱问他:“陛下是什么时候宠幸的那个宫人?”

小黄门的声音低下去:“就在,就在三日前……”

三日前正是天子驾临丽正殿,又被薛婉樱的几句话说得拂袖离去的那一日。甄弱衣不由垂下头,将自己一瞬间变得苍白的脸色紧紧藏住。

薛婉樱却好像并没有想起这一点,只是微微蹙眉,问那个小黄门:“既然是三日之前的事,怎么贤妃今日才发了火?”

小黄门被她问住了,好半天才讷讷地道:“贤妃娘娘脾气不好,清凉殿里的人都是知道的,因而那宫人得了君恩,并不敢张扬,娘娘昨日不知是从谁那儿知道了,当时便发了好大的火……”

薛婉樱的声音很轻,面色也冷,说出来的话不知怎的就带了几分嘲讽:“贤妃也该紧着自己的清凉殿了。但说起来,若非她如此草菅人命,又怎么会叫人抓住错处。”甄弱衣一下子就听懂了这句话。

她不喜欢高淑妃。从前便不喜欢。高淑妃固然也是温柔的,但她的柔顺,往往只在天子面前展露。她就像是一朵菟丝花,只能攀援她的藤萝生长,并随着藤萝的心意转换形状。无疑她的柔顺很是取悦了天子,否则高淑妃绝不会有今日的地位。但甄弱衣不由好奇,高淑妃果真能够一直揣摩着天子的心愿,时刻保持自己的卑弱和柔顺么?

小黄门不敢在薛皇后面前再多说些什么,只是哀声道:“娘娘好歹看在陆老夫人的面子上……”

陆老夫人说的不是别人,正是周太后和周夫人之母,薛婉樱的外祖母,和陆贤妃的祖父乃是嫡亲的兄妹,也是已故的太皇太后陆氏的胞姊。眼下陆家虽说大不如前,但几十年来苦心经营出来的错综复杂的姻亲脉络却还在,并不时地保佑着陆氏的子孙。

薛婉樱再一次叹了口气。

步辇就候在外间,薛皇后起身向外走去的时候,甄弱衣鬼使神差地也和她一道站起了身,动作匆匆,碰到食案一角,发出了一声响,薛婉樱回过头来看她,略带安抚地道:“你就在丽正殿等我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晋江不让修文了:)且行且珍惜

第15章

薛婉樱到清凉殿的时候,太阳刚好从云后露出了脸。炽热阳光打在她脸上,晃得人根本就睁不开眼睛。

清凉殿中高淑妃听传话的宫人说说薛皇后来了,对着天子婉婉笑道:“皇后娘娘温厚仁爱,既然有了皇后娘娘主持公道,那妾就先行回漪兰殿去了。”她又看一眼跪在地上的陆贤妃,犹豫着对天子进言:“贤妃姐姐想来只是一时行差踏错,陛下也不要太过苛责了。”

“本宫要你这个贱|人装什么好心?”陆贤妃抬起头,啐了她一口,刻薄道:“不过一个奴婢罢了,本宫家中养的奴婢不说以千计,数百总是有的,便是打死了又如何。不过也是,淑妃亦是屠猪户家的女儿,想来确实能和那贱/人感同身受。”

这话说出来,陆贤妃仍未觉得有什么不对,殿中众人却是面面相觑,个赛个的鸦雀无声,恨不得在面前刨个黄土坑将自己埋了,免受接下来的狂风暴雨。

高淑妃听了这句话,却一改方才的柔弱之色,猛地跪到天子面前,直挺挺地道:“陛下,贤妃辱妾是屠猪户家女,并不打紧,可——”她猛地转过头去看陆贤妃:“贤妃又将母后皇太后放在了哪里?”

天子的脸色明明已经是一片冰霜,却不知怎的,怒到极致,陡然发出了一声笑。这声笑非常突兀,几乎生出了一种让人不寒而栗的感觉,陆贤妃这才终于后知后觉的发现了不对的地方——固然高淑妃是屠猪户的孙女,可那个屠猪户更是高太后的父亲。

意识到自己失言,陆贤妃的嘴唇瞬间有些发白。她嘴唇翕动,像是在出言服软和维持自己最后的体面之间苦苦地挣扎。

天子漠然开口:“方玉,去将皇四子抱过来。”

“谁敢!”涉及自己的幼子,陆贤妃瞬间从地上挣扎着站起了身,对迟疑着入内的方玉大喝一声。方玉被她这么一吼,像个木头人似的站在原地,真是进也难、退也难。

直到薛婉樱的声音适时响起,方玉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涂壁在前,替薛婉樱探起帘子。陆贤妃向来爱好奢靡,一应装饰无不力求顶级的奢靡华美:身份限制,不能椒泥涂壁,就用黄金饰壁,没有南珠织帘,就别出心裁地用黄金为骨线,硕大的玛瑙、还有翡翠凿成的玉珠串成一串儿,随着涂壁探起帘子的动作,琳琅相碰,发出一阵清脆的响。

见是薛皇后来了,陆贤妃身上方才的那股都是刺儿的劲陡然软了下来,她抬起手,在自己脸上抹了一下,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她的脸上都是一片滑腻的汗。汗涔涔的,浸着鬓发,让人有种真切的难受感。她几乎是麻木地走到薛婉樱身边,开口想唤她阿姊,薛婉樱却盯着她瞧了一刻钟功夫,指了指外间,沉声道:“去外头跪下。我令宫人将阿淇带回他自己的屋子了。他小小年纪,却知道为母亲求情,可怜见六月的天,太阳底下晒的,跪在那,见了我,却是一个劲只求我在他父皇为他母妃说几句话。”

陆贤妃听到薛婉樱的话,方才因为意识到自己失言而变得毫无血色的脸在一瞬转红,几乎要滴下血来,直至听到薛婉樱最后一句话,又陡然变得苍白。

她知道薛婉樱的话不是说给自己听的。但也知道她生气了。

可生气什么呢?难道她也觉得杖杀一个卑贱的宫人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么?

可像她们这样的人家,家中奴仆,不说成千上万,几百之数也不过是往少里说了。为奴为婢,向来不得自主,要生要死,不过是全在主人的一念之间罢了。她不过是命人打死了一个背主的奴婢,她又生的什么气呢?

高淑妃看着薛婉樱,突然轻笑一声,而后垂下头,低眉顺眼地对天子道:“既然皇后娘娘来了,妾就先告退了。”

天子“嗯”一声,挥手让她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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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年若不是你护着,仪瑶未必在宫中,未必能得意到如今。”宫人都识趣地退下去了,内间只剩下天子和薛婉樱。天子冷不防开口,说了这句话。没有刻意地收声,也不知道陆贤妃跪在外头,听到了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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