予湘笑说：“没关系，我带的最小面额就是五十的，也不知道他能不能看到。”

司机笑说：“他明天来地里干活肯定就能看到了……你们这些学生啊！”

予湘说：“我们明天走，今天先休息一 下吧。”

司机说：“那我把你们送到旅馆。”

她们回到停车的地方，却发现有几个男人在动司机的车。那几个人远远看见就很不善地大喊：“你怎么停车的！怎么停别人家门口的！”

司机忙抱歉笑说：“对不住，只停一会儿，现在就走了。”

车停在那里，车轮压弯长得很高的杂草，他挪车时杂草重舒展开。

就要离开时，司机看了那几个男人一会儿，突然问：“你们是缪大海和缪峥吗？”

那几个男人愣住，他说：“哎！我是巩琛啊。”他们这才认出他，似乎都突然有点不好意思。

车上。予湘接过了一个白萝卜，司机从车前的小抽屉里拿出一把小刀给她，车开得平缓了一些。

她用小刀小心翼翼地削着，倾星望了一眼说：“我帮你吧。”

倾星很快削好了递给予湘。

予湘笑说：“你的刀工这样熟练，难道还会做饭？”

“不会……”倾星说，“削皮而已啊，有什么难的。”

予湘把白萝卜掰开，要分给欣然和倾星，欣然说：“我不吃。”

予湘担心说：“欣然你来到这里就很少吃东西，没关系吗？”

欣然笑说：“不饿，你们别管我啦，快点吃吧。”

司机笑说：“是很好吃吧，但是生的吃多了又有点烧心。”

路上，司机笑说：“开一个宝马车来这里办事会方便的多，他们看见你开着宝马车，就会尊重你一些。你还不能开太贵的车来这里，像宾利那些车他们可不认识，只认奔驰宝马。所以现在的人没钱，宁愿不买房，都要买先一个车……”

几人下车后，真的找到一个小旅店，叫浀江宾馆，在这一众的建筑中，看上去简直富丽堂皇。

司机下车，把吃剩的萝卜丢给门口的猫和狗，它们立刻吃了起来。

虽然是宾馆，但一楼是个类似酒店餐厅的地方，现在没人，老板娘和几个阿姨在打牌。

老板娘抬头看见司机，又看见他停在外面的宝马车，笑问：“嗳，这不是琛哥吗，怎么衣锦还乡啦？”周围的女人们都笑。

司机笑：“我这边带着我的小老板呢，麻烦开几间房。”

予湘问倾星和欣然，“我们三个就开一间双床房吗？”二人说好。

予湘说：“那就总共开两间房。”

老板娘笑说：“150一晚，加上空调费50，也就是200一晚。”

付完房钱，司机准备去停车。虽然他说开着宝马车会获得尊重，但山间的小孩可不会尊重他。山间跑了一路，白色的车灰扑扑的，有小孩子正在车上写字，看见他来连忙跑了，车身留下歪歪斜斜的大字“不洗车！”

三人进了房间，已是傍晚。予湘过去拉开窗帘，宾馆后面的一片稻田，听见蛙鸣。

予湘伏窗眺望感慨说：“其实这里的景很好，人也都很好，只是想要别的都没有，甚至都没有咖啡喝。”

晚上，下面还有人打麻将，很吵。但是蛙鸣也很吵，也就无所谓了。老板娘半夜打麻将饿了，煮了很多汤圆做宵夜，还送了一大碗到她们房间里。

正吃着汤圆，雨猛然降临。

“呀，下雨了，我放的五十元不会被雨冲走了吧！”予湘望了眼窗外说。

45.游记（4）

夜半。雨已停。

倾星确认欣然和予湘都睡着了，轻轻打开门离开房间，往对面山上走去。先过一片河流，独木桥有点摇摇晃晃，但倾星对它很熟悉，并知道它也认出了她，是高兴。

她走在一片洒满萤火的草色中，今晚有漫天繁星，山风从星空吹来，拂面温柔。她凭借幼时的记忆来到山腰上，看到那五座孤坟，坟包因无人打理已经长满杂草。

“每年清明节的时候，这里应该也是冷冷清清的。”她想着走过去。时间在这里已经停止了，这些人却是她来到这个世界之前所有的痕迹。

这是一座坟山，这五座不起眼简朴的坟以外，还有很多大大小小的坟。有的坟很也气派，碑上刻满“丰功伟绩”。——但是有什么用？不也就是一座坟吗？

一眼望过去全是坟，倾星有点得意想，“他们一定很羡慕我，这是我的时代，这一点就比一切都好了。”但马上暗淡下来，想到一辈子好像也就这么短……

而更短更脆弱的，比如美丽……

倾星想到上小学时曾听的，老头性/侵一个离家出走的女孩——她一个人跑来这里。这件事就发生在倾星站着的地方，下面一点的位置，她被侵犯完还被残忍地杀害，眼球都被挖了出来。

倾星叹息一声，靠了外公的墓碑抱着双臂坐下，看着星空自语，“但都已经来了，别先被自己吓倒啦，坐下看会星星吧。”

露珠如雪，挂在树叶的尖端，折射星光。夜色中慢慢走来一个人，被树叶筛碎的星光凌乱地印散在她身上。她好像整个人被星光笼罩着。她的影子飘在地上，也只染星光，不染尘埃。

欣然什么也没问，只靠在倾星身边坐下。许久。倾星觉得自己需要坦白，笑说：“我们身后坟里沉睡着的每一个人，坟头的每一棵树都认识我。”

欣然说：“这里是你的故乡是吗？”

“故乡……”倾星说，“或许是吧，但我觉得不算，我对这里从来没有过归属感。”

欣然看过去，坟上刻着一个人的生平，这是倾星的外公，一个小学校长。另一边是他的妻子，倾星的外婆。生平或许实在没什么可写，写满了子女，标注了某某之妻，然后全是一些世俗套话对女子的赞美。

他们中间有一座矮矮的小坟。

倾星笑说：“我妈妈说，在我小时候，他老是拿一个牛铃铛逗我玩，很疼爱我，可我关于他却是一点印象也没有……中间是我的姨妈，才七岁就上学过河淹死了，他们把她埋在这里……后来，一人一边永远守护着她。”

欣然静默一会儿问：“上面这位呢？”

倾星笑说：“这位…是我最亲的人了，我的太婆婆，活了一百一十八岁，很长寿对吧？她是一个小脚老人，平时脾气很好，我只见她生过一次气。”而这一次生气，改变了倾星一生的轨迹。倾星想，或许正是这次生气，把她带到了浀镇，她才能够遇见，正站在她身边，她此生最爱的女孩。

欣然好好仰望了下，右上角还有座坟，孤零零又倔强的在高处。

倾星说：“那是我舅舅，他的妻子跟他离婚了，他很伤心没多久就死了……山对面是他妻子的房子。他不敢去打搅她，就想葬在这个高处，可以一直看到她。”

倾星看看这些坟，又望了望欣然（望比看深情）。心想，“……情深是不是可以遗传？”

她想到自己的母亲，忙自嘲否认。转念又想，多情是不是也是一种情深呢？无情就不会生出这么多破事了，闹得整个家族鸡犬不宁。

欣然轻声询问：“我们换个地方说话吗，会打扰你长辈们长眠。”

倾星走过去，欣然很自然牵过她的手。

“明天，你带我们重新看一下吧？”欣然突然说。

倾星有些诧异笑说：“我还以为你很讨厌这里呢。”

欣然说：“但因为某个人就会喜欢上一个本来不怎么喜欢的地方。……原来，倾星是在这里成为倾星的，我看到的一切都有着她的回忆，这里吸收的每一口空气，包括空气中的细小尘埃都曾是构成她的分子。”

倾星心中一动，笑说：“怎么被你一形容就感到这么浪漫。”

两人在空旷处找到一块岩石，仰头刚好可以看见漫天繁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