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瑜州(38)

作者:完颜彻 阅读记录

蒋兰韵出嫁那天,洛阳堂口的许多成员都来了。蒋兰韵虽不是风华盟的人,但心地善良,洛阳堂口的人都很喜欢她,拿她当妹妹看。

蒋慈声先生与贺辛然的师娘业已逝世,贺辛然便是蒋兰韵的长辈。童淳宴与另一位风华盟成员扶着披了一身云霞似的蒋兰韵进门。走到贺辛然面前,蒋兰韵郑重地向他行了礼:“多谢兄长成全。”

我看见了她眼角的泪光。

贺辛然扶起了她,柔声道:“若是师父看见你如今风风光光地嫁人,该多高兴。”

一滴眼泪顺着蒋兰韵的脸颊流下了。贺辛然轻轻替她拭去了,笑道:“别哭啊。今日成婚,得高高兴兴的才是。”

我蓦然间贺辛然的脸上有些淡淡的伤感之色,然而转瞬即逝。看着他替蒋兰韵盖上盖头,我不禁感叹,有时选择了一条路走到底,就必定要舍弃一些其他道路上的奇珍,即使多么想要它们。

或许,贺辛然也是喜欢过蒋兰韵的。不知他此时此刻,有没有一丝后悔。

童淳宴和堂口的人扶着蒋兰韵进了厅堂。她一脚踏上小台阶,忽然又回过身来,掀起了盖头,一边流着泪,一边冲贺辛然跑了过去。

贺辛然将她接在怀里。蒋兰韵失声痛哭,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贺辛然抚着她的背权当安慰,也是一句话没说。我看着他的小指尖不断颤抖着,眉心低敛着,隐忍克制。堂口里的人只当她是要出嫁了舍不得兄长,都在开她的玩笑,试图哄她开心。

蒋兰韵终是止住了哭。她抓着贺辛然的手,抬起头看着他。两人的目光近在咫尺,最终,却一句话也没说。蒋兰韵松了贺辛然的手,缓缓退了几步,放下了盖头,回身往里走。众人也涌了进去。

贺辛然定定站在众人身后。我听见他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我走向他,在他耳边轻声道:“你们何苦如此为难自己呢。”

贺辛然摇了摇头,轻声道:“我一直拿她当妹妹看待,别无他想。”

我便也不再多说了,默然看着贺辛然进门。我感觉到阿瑜挽紧了我的手,于是回握上去,与她随着贺辛然一同进去了。

贺辛然这人,有时候爱钻牛角尖,我们劝得动也罢,劝不动他,便只能算了。对于蒋兰韵,他即使有所心动,但终归一直把她当做妹妹看,不愿意逾距。他当年答应他师父照顾好她,他或许觉得自己没法给她更好的,始终不肯捅破那层窗户纸。

“也罢……”阿瑜在我身侧轻叹,“事已至此,都有自己的想法,多说无益。只是小韵,她是怎么想的?”

我看了看上头一身喜服的新郎新娘,和阿瑜在贺辛然身边坐下,道:“她或许只是想要个答案罢了。我不知她心中怎么想,只是这么猜测。”

贺辛然看了看我,嘴唇动了动,一句话也没说。忽而,我听见他轻声呢喃了句:“小韵,你不要恨我。你永远是我的妹妹。”

这话,可能只有我一个人听见。

我一句话也没说,看着贺辛然起身,端着酒杯去找步秋狐,叮嘱着他可别苛待了蒋兰韵之类的话。蒋兰韵在一旁端着酒杯,淡笑不语。

门外,夜色深远。

31.秦淮

蒋兰韵出嫁后不久,三月廿一,贺辛然与我们同到金陵。

我们离家两个月有余,家中收到的信件不少。两日里我们忙着寄信,第三日我们正打算往风华盟去,倒是云曳先来了。说寒食节将近,洛云川邀我们与贺辛然明日同往秦淮河游玩。我们立刻应下了。

次日,我们与贺辛然到金陵堂口与洛云川和云曳汇合,一同策马往秦淮河边去。

如今春寒料峭,秦淮河边人尚且还少。我们在河边走着,说着话。又看见河边几艘画舫停泊,阿瑜提议坐船,我们便租下一艘,往河上游去。

此时,外头微微下起了小雨。春雨料峭,微有寒意。我们正说着话,船帘外忽然传来女子的高歌。

贺辛然笑道:“雨天里,谁这么有雅兴。”说着撩起船帘。我们皆往外看。洛云川道:“雨中高歌,本就是上上雅音。”

唱歌的原来是对面船上的。隔着帘子,我们皆看不清对面是何人。不久,一个女子大笑着出了船舱。她穿着青楼头牌才穿的华服,满头珠翠斜倚,香肩半露,光着脚走出船舱,站在船头,双手伸在雨中笑着。雨帘渐渐繁复,不一会儿,她便被淋得透湿。

“……幸有意中人,堪寻访。且恁偎红倚翠,风流事、平生畅。青春都一饷!呵呵呵……”是柳耆卿的鹤冲天。此时此地在那艘船上唱来,倒是极合适的。

我拿了一把伞走出船头,阿瑜随着我一同出去了。我搂着阿瑜的腰,与她同撑一把油纸伞。雨打纸伞,闷声着,珠串似的落下。那厢船头的花魁已经斜靠在船头,坐在那儿看着我们笑。我冲她回以微笑。一回头,我看见洛云川正背着手站在船舱边,看着我们微笑——不,准确来说,是在看着我。

忽然一阵风起,画舫在水中猛然一阵摇晃。我正站在船头边上,一个趔趄便往水里倒去。我下意识将阿瑜往舱里一推。正因此,阿瑜一把没抓住我。掉进水里之前,我看见阿瑜丢了油纸伞跳进水里,洛云川几步冲出了舱外。

我骤然间掉进水里,呛了几口水。兼有风雨,我很快远离了船边。幸而我会游水,很快便自己游了上来。阿瑜和洛云川也刚好游到我身边,一左一右架住了我的胳膊。

“阿渡,没事吧?”

“师妹,可还好?”

我摇摇头,吐了嘴里的水,咳了几声。阿瑜替我拍了拍背。我抹了一把脸上,扶住阿瑜的肩膀,抬头看见船上两人正站在船边,颇有些焦急地看着我们。我们三人都是会游水的,很快回到了船边。云曳拉了我和阿瑜上来,贺辛然拉了洛云川上船。

外头风雨飘摇,我们不顾身上的水,纷纷躲进船舱。我接过云曳递给我的手帕,擦着脸无奈地笑道:“倒是累了你们陪我一起落水。”阿瑜抹着脸,颇有些心有余悸:“夫人落水焉能不救。风刮起来了,下次可得小心些。吓死我了。”

我回过头,看着亦是满身是水的洛云川,道:“多谢师兄。我这次可是欠你一次人情了。”

洛云川接过贺辛然递给他的方巾,抹了抹脸,笑着摇头道:“你我之间不必多言——我只道你不会游水呢。”他两鬓的头发尚且滴着水,几缕发丝勾在脸上,倒衬得他颇有些妖冶。我与他对视,他的红眸如同一缕火焰,看得我身上有些发热。云曳笑道:“我头一次看见老大这么不顾一切跳下去,当真是吓着我了。”说着将自己的披风披在了洛云川身上。

贺辛然亦脱了外衣给我们披上,冲云曳眨了眨眼,又看了看洛云川道:“快回去换衣服吧。天还冷着,当心着凉。”云曳道:“是了,得风寒可不好了。”看见洛云川点头,她立刻吩咐船尾的船家回程。

此时,间壁船上那名女子的笑声又从船尾传来:“呵呵呵,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别是一般滋味在心头……”

回程路上,我忍不住打了几个喷嚏。蓦地,我看见坐在对面的洛云川一直蹙眉看着我,颇是担忧。我看过去时,他却又挪开了目光。不一会儿,又回过头来道:“师妹可有不舒服?”我摇摇头道:“没有。师兄自己也注意。”洛云川点点头。

电光石火间,我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抬头朝一旁的贺辛然看去,顺手肘了他一下,想跟他求一个答案。贺辛然一愣,低头看了我一眼,道:“干嘛?”

见他一时没反应过来,我收回目光道:“算了,回去再问。”贺辛然这才意识到什么,看了洛云川一眼,忍不住笑了几声,却道:“问什么?”

这人绝对是故意的。我白了他一眼道:“别逼我揍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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