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瑜州(61)

作者:完颜彻 阅读记录

……

风雨如晦,转眼不见了阿渡。我勒马站在山崖之上。身后站着两名将军府的亲兵。

他们拔剑冲我奔了过来。

我勒马跳下了悬崖。

惊雷。

……

“阿瑜。”

恍惚间听见这么一声唤。是阿渡。我稍稍安下心来。然而,话音刚落,我耳边传来了一声惊雷。我惊叫一声,坐起了身。身后的烛火随之亮起。

我背后冒着丝丝冷汗,双手紧紧抓着被子。

“阿瑜,没事了。”有只手放在了我的肩上,有人揽我入怀。

——阿渡。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地回头,看见了坐在我身边的阿渡。接着,我认出了周围的环境。

这是在家。这是在家。

我浑身忽然间一阵松懈,倒在床上大声喘着气。我这才注意到,外头下大雨了。

金陵倒是罕见的大雨。

阿渡躺回我身边,搂住我的肩安抚我道:“没事了,阿瑜。我在呢。”

我闭眼落了几滴泪,侧过身去紧紧抱住了她。她身上的气息能使我安心。

幸好。幸好。

幸好有阿渡。

此时,是嘉佑二十年八月廿二。再过九日,我们就要成亲了。

“阿渡。”我在她怀里轻轻唤她。阿渡轻轻抚摸着我的发顶,应了我。

我忽然想起什么,道:“这么些日子了,自从你上次赶走那两个陆府亲兵,似乎再没见着他们的人了。”

阿渡轻声笑道:“你放心。我不会让你再见到他们了。”

我抱紧了她,抽了抽鼻子道:“阿渡,幸好有你。”阿渡握紧我的手道:“阿瑜,我答应你的,永远不会让你再受到任何伤害。”

阿渡的手虽不柔软,却很温暖,握着使人安心。我轻轻摸着阿渡手上的茧,让她身上的薄荷味环绕着我。阿渡有个小布包,巴掌大小,里头装着薄荷叶,她日日装在身上,平日里没事就会嚼上一片。我自从认得她起,她身上便一直有一股淡淡的薄荷味,闻着使我安心。她说,这本是她师父提神的习惯,却被年幼时的她习了去。后来,即使不用提神也要嚼了。

我偎着阿渡,细细嗅着她身上的味道,不知何时又睡着了。

49.千仞无枝

师父说,给我起“辛然”这个名字,是因为当年的病灾。我爹娘那一村的人几乎因为肺痨死光了,而三日后他找到我时,我正躺在我那死去的娘的怀里吃着手。看见他来,还冲他咯咯笑了起来。

师父说,从没见过我这样的孩子。因为我竟然没被传染,也没被饿死,更因为我幼时不谙世事,竟未曾因为爹娘的死流过一滴眼泪。

辛为苦难,然为平淡。师父给我起这个名字,大致如此。

待我大了些,因着一场瘟疫,我知晓我父母为何而死。我打破了师父为我起这个名字的意思。那天,我在爹娘坟前流了许多的泪。

师父说:“然,也是明白的意思。你应该明白你身世如何艰辛。”

我明白。

我从小便不愿意跟着师父学医,一心只想与谢沉尘一样学偃师这一行。自那场瘟疫后,我便心无旁骛地跟着师父学医。师父是爹娘的好友,更是江湖上出名的医师。师父拿我当亲生儿子,我亦待师如父。十岁时,我便能跟在师父一旁号脉抓药了。

然而,师父医术好的名声早已在外。自我记事起,许多大户人家、甚至洛阳官府也常常请师父去号脉。阿渡的师父凌前辈常劝师父,朝廷与官府之事不该多去涉足。只是师父也有无奈。有一技在身,又涉及这些上位者,许多事往往身不由己。

我当时并不明白师父与凌前辈担心的具体是什么。直到我十四岁时,第一次独自去洛阳官府为当时的郡守二夫人号脉。我诊出了她体内有许多麝香,这也是她多年不孕的根本原因。我走江湖这些年,行事问心无愧,更何况是医者仁心。我将此事毫无隐瞒地告知了郡守二夫人。最后,郡守二夫人的娘家和郡守府闹得很大,甚至波及到了我。洛阳当年的郡守险些要把我斩首问罪。幸而师父、凌前辈以及当年洛阳风华盟的老堂主一力保我,才使我幸免于难。

直到这时,我才真正明白了师父与凌前辈的担忧。这些上位者的事,不是我们这些江湖人所能去涉及的。在那里,勾心斗角、口不应心的事实在太多了。这不是我们乐意去做的。

而我也意识到,若是因为不屑与这些上位者为伍,而对他们的心思没有一点了解,吃亏的总是我自己。因此,这些权谋之术,我也多有涉及。

后来许多年,阿渡跟我说,当年那事,一夜间让我成长了许多。

在我十六岁时,我见证了一件令我无比震惊的事情。我师父的一位好友,是江湖上颇有名气的侠客。她的徒儿因为惹恼了锦官城官府的人,被人抓进了牢里以待斩首。师父的好友一力想要保下她,结果还是未能成功。虽然朝廷重视江湖人士,然而许多为官之人都对江湖人士不屑一顾。那个年轻的女孩子终究被架上了刑场。她的师父在次年便病逝了。

我心下震惊感慨不已。师父告诉我,若不是当年风华盟洛阳堂口老堂主和凌前辈两人一力保我,我如今也没命活着了。

凡是江湖人,都知道风华盟。它是江湖上最著名的百行组织。侠客,医者,偃师,等等,只要行正坐端,身怀绝技,都能入盟。又因为第二任盟主与当今皇上有血亲,故而朝廷一力庇之。而凌前辈,年轻时在江湖上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名震四海,就连官府也怕她三分。

我自此也知道,光是不与上位者为伍还是不够。更要自身实力深厚,才能保证性命不受威胁。师父也看出了我的心思。他并不阻止我习权谋之术,只叮嘱我,不要失去本心,才是最重要的。

十七岁时,我与师父救下了从姑苏守将府中逃出来的陆家五小姐陆锦颜。她不愿她父亲给她配阴婚,连夜逃了出去。我们与她早年相识,我曾与师父去过姑苏守将府为她的娘请过脉。她娘一去世,她在陆将军心中的地位一落千丈。

陆五小姐更名改姓,唤作叶倾瑜,因着在将军府曾承教于当今太子的习武师傅,颇有些武艺,便开始跟着我们走江湖,做侠客。

然而,姑苏将军府并未放过叶倾瑜。我们收留她在洛阳医馆住的半年里,我们曾遇到过不止一次的麻烦。这半年里,凌前辈得了风湿,阿渡也顾不及来帮助我,我也没有将叶姑娘的事告知她。这许多年的研习,我对这些上位者早已能应对如流。来找麻烦的将军府的人,因为我的手段,每每都铩羽而归,也并未让他们见到过叶倾瑜。

师父说,我总算长大了。

叶姑娘是个明理之人,在我们这儿的期间也顾及着我们,不愿给我们找麻烦,更是帮我们做了许多事。半年后,她便与我们辞行。

送别了小叶,我不禁感叹,这些上位者实在是狠心。为着利益,连自己的亲生骨肉都不顾了。

许多年后,当我做了风华盟洛阳堂口的堂主,又用这身份救下了小韵,我只觉得愈发心寒。这些上位者,只看职位不看人的德行从未改变。

后来,老洛告诉我们,他盘算着要把风华盟独立出朝廷。我是同意的,并一力支持他这么做。江湖上的事,本就不该由朝廷沾染。

只是,即便如老洛与我一般身居高位,能一力抗衡官府甚至朝廷,在江湖上也算有地位,但我也永远记得师父当年跟我说的话。

江湖人士,不失本心才是最重要的。

50.月上海棠

少年意气行天下。月遍踏、不慕御车驾。褐衫小褂,看风沙、雨袭碧瓦。行天涯、琴瑟轻歌似画。

我心有镜照己身。去雕华、守心若寒英。金兰共话,同策马、江湖万里。残阳斜,故人共赏新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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