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瑜州(64)

作者:完颜彻 阅读记录

夜间,贺辛然喝了些小酒,刚在小医馆里睡下,门口突然传来急促的敲门声。

那声音持续不断,贺辛然披了衣服,匆匆出门去看。自门缝里看去时,见是卢乡绅家的小女儿卢燕儿,他认得这孩子,之前还给她看过病。小丫头今年不过八岁而已,此时身上已淋得透湿。

贺辛然连忙开了门将小姑娘放了进来。小姑娘一瘸一拐地跨进门,还未待贺辛然开口,立刻回身关上了门。

“怎么了?”贺辛然蹲下身扶住快要摔倒的小孩,“你脚怎么了?”他已经看见小姑娘脚的样子有些奇怪。小姑娘抓住贺辛然哭了起来,抽抽噎噎地道:“我爹要给我裹脚,昨天刚缠上,我不愿意,他却不给我松。今晚他本要给我加大力道,我偷偷跑出来了。贺哥哥,求你帮帮我。他们肯定会追上来的。刚才一路上都没有人给我开门……”

贺辛然皱了皱眉,却也二话没说,给卢燕儿裹了裹身子,抱到了瞧病用的内房,又翻箱倒柜地找出了蒋兰韵幼时的一套旧衣服,掸净了灰尘,让小姑娘将就换上。

裹脚这事儿,云朝并不推行,却也没有严令禁止,而有些富贵人家喜欢,因此裹脚的女子也有些数目。这里头的人,主动裹的有,被迫裹的更不在少数。贺辛然先前就治过不少这种的脚。

卢燕儿刚换完衣裳,门外果然传来了一阵敲门声。贺辛然冲卢燕儿做了个“嘘”的动作,将头发略略揉了揉,有条不紊地慢慢整理好了自己,装作刚刚睡醒的模样,一边懒声道“来了”,一边悠悠往外走去。

开门时,正是卢乡绅家的几个家仆站在外头。见是贺辛然,为首的那个家仆立刻松了表情,笑道:“贺大夫,您今日在医馆啊。”

“老齐?”贺辛然打了个哈欠,“这么晚了,有急事?雨下得大,快进来先。”

卢乡绅家主仆平日里都来找贺辛然瞧病,贺辛然不拜高踩低,对他们主仆都客气。再者,贺辛然在江湖上也有地位,因此卢乡绅家上下对贺辛然也很敬重。

“甭了甭了贺大夫,我家主子的小女儿卢燕儿小姐走丢了,我们正急着找呢。不知您见过她没有?您前几日还给她看过诊的,就是扎着羊角辫,右眼皮上有颗痣的那个。”

贺辛然皱着眉装作回想的模样,停了停道:“我知道那孩子,不过这两日倒是没见着她。怎么走丢了呢?”

老齐摇摇头道:“主子想给燕儿小姐裹脚呢,小姐不愿意,今晚上跑出来了。”

贺辛然叹了口气道:“那孩子倒是可爱得很。你们快去找吧。”

老齐点点头,一低头却看见了门槛上的一片水渍。这是卢燕儿进来时留下的。老齐道:“这地上的水……有谁来过吗?”

贺辛然淡淡地道:“我妹子和妹婿方才回来了,刚刚进屋睡去了。”

老齐看见了门里头确实有一溜串的水渍——不过是卢燕儿身上的水大片滴下去造成的——点头道:“哦哦哦,行。打扰您了贺大夫。我们走了。您若看见她,记得跟我们说一声。”

送了客,贺辛然忙拿了医药之物,去内房看卢燕儿。卢燕儿正抱着脚坐在病床上。贺辛然轻声道:“没事儿了,卢小姐。他们已经走了。”

卢燕儿哭红了眼,问道:“贺哥哥,我的脚,我的脚还能恢复吗?”

贺辛然安慰着她,替她拆了脚上缠着的白布。她的脚被裹得触目惊心,即便是刚裹上一日的,却也极度扭曲,肿得很大。

“幸好没裹太久,只是……”贺辛然起身去找了包药,在水里熬滚了,“卢小姐,这是麻沸散,你且喝下去,我帮你治脚——放心,我熬的浓了些。”

半个时辰后,贺辛然抹着汗坐在卢小姐病床旁。她的脚虽然裹得不久,但却伤了筋骨,即便他尽力医治,却没法尽好,留了个根子。日后卢小姐怕是不能尽情跑跳了。

贺辛然又写了封信,叫蒋兰韵与步秋狐明日回来时不要太招摇。贺辛然的小医馆在城东,卢乡绅家在城北,他们回来时最好绕道城东入城,切莫引起卢乡绅一家的注意。

风华盟总堂口养了送信的白鸽,洛阳堂口做了副堂口以后也有了。贺辛然正好在家养了一只,此时刚好用得到。

卢燕儿在贺辛然的小医馆养了十日,期间,贺辛然与蒋兰韵时常在小医馆里照顾她。但凡有人来瞧病,卢燕儿都躲在贺辛然的卧房。

十日后,小姑娘的脚好得差不多了,便对贺辛然说,想要去长安的表姐家中。她说,她裹脚并不是她娘所愿意,倒是她爹一力主导的。再者,表姐一家倒是开明的人。

贺辛然思索着,让步秋狐准备一辆牛车,里头装了些送给长安堂口的药草物品,让小姑娘暂且躺在里面,自己亲自驾着车,带上了堂口里的三个高手,一路把小姑娘送到了长安。

后来,贺辛然再也没在洛阳见过卢燕儿。之后的一次,贺辛然到长安公办,顺便见了卢燕儿。她在她表姐家过得很好。见贺辛然来,还留了他吃晚膳。对于她来说,贺辛然是救了她一辈子的恩人,千恩万谢不足报答。

58.红尘错

嘉佑二十一年二月。

午间,洛云川在床榻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近日,他但凡一做梦就能梦见凌羽渡;有时不做梦,眼前也会常常浮现她的脸。看着她的脸,他总是心跳不已。他不敢看,却又时时想着她,时时想见她。

阿渡近日和她娘子去姑苏了,只是,不知为何迟迟没有回来。

横竖睡不着,他便起了身想看些公文。出门时,看见云曳与南宫惊月搬着一些过年用的红纸进来了。他随口问道:“师妹她们怎么还没回来?”

云曳道:“嘉峪关堂口传信来,说她们去嘉峪关周府了,嘉峪关的富绅,求她们照拂一个月。该是到三月才能回来了。”

“哦,”洛云川应着,放下心来,同时又起了些担心,“这些人家最不好相与,叫嘉峪关的人留意照拂着。”

南宫惊月笑道:“知道了。不过老大,你最近似乎很关心凌姑娘呢。”

洛云川看了看她,只道:“她是我师妹,自然要时时关心。”

“她当然是你师妹,关心也应该。”云曳笑着,“凌姑娘对你倒是单纯的师兄妹之谊,只是你对她……似乎没那么简单吧。”

洛云川默了默,半晌才应声道:“是吗?”

“你自己看不出来,我们可看得出来。”南宫惊月笑着,“老大,你该是喜欢凌姑娘吧。”

洛云川沉默了下来。

原来……原来是真的喜欢她。

“果真是。”云曳笑着,“不过我可告诉你,凌姑娘与叶姑娘可是两情相悦。我上次也问过凌姑娘,她说她决计不会再与旁人成亲。所以,恐怕你的一厢情愿只能落空咯。”

“我知道……我知道。”洛云川垂着头低声道,“只是,这份心怎是能轻易就消得去的……由得它去吧。我不告诉她就是了。”

云曳愣了愣,低声道:“我懂。随你吧,只要别让她为难即可。”

凌羽渡与叶倾瑜半个月余就回来了,说是嘉峪关周府提前离开了。再见她,洛云川不禁心跳不已。然而做了这么久的高位者,他早已能把自己的心迹掩藏得无影无踪。他只笑着为她们接风洗尘。

当晚,洛云川又做了个梦,梦见凌羽渡第一次来风华盟时,他试探她们时故意去挑叶倾瑜的下巴,凌羽渡拿剑柄挡住了他的手,盯着他的眼睛说“公子过分了”,她的容颜,她的眼睛,她的语调,她的话,剑柄上她手心的温度……总使他魂牵梦萦。

他醒来时,心兀自跳了许久。

他虽有意克制自己,但爱怎是这么容易就能克制消除的?他爱她,爱得甚至有些疯狂,他日夜都在期待着与她相见,希望能时时刻刻与她见面。然而,他又深知永远不可能和她在一起,正是因为深知此事,他才更加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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