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水(43)

作者:周酬 阅读记录

那男生也挺不好意思,但他摸了摸口袋发觉空空如也,只好干干立着,挤出一句用气声讲的“不好意思”。

来年摇摇头,又因起得太急而吃了风,攥着拳不停轻咳,模样难得狼狈。

她余光扫到旁边手机亮起,于是边擦水渍边看了一眼。

是徐思叙发来的——

【出来。】

那男生还钢铁似的杵着,不做事却也没有半点要离开的意思。

周围已经有人注意到这边了,频频探头来望。

照这样下去,就图书馆爆离谱故事和小作文的频率,改天他俩都得上校园墙,成为大家期末周的谈资。

来年抿唇,一把攥起湿掉的卫生纸,越过他扔进他身后的垃圾桶,然后将所有东西一股脑塞进书包,拿起手机迅速离开。

高中时任瑜短暂沉迷摄影,来年也跟着她看了几本与摄影有关的专业书,里面有一个词叫“蓝调时刻(Blue moment)”。

它指的是一天日出之前和日落之后这两个短暂的时刻,宇宙运行自有真理,而在日头到来与温暖消失之后,太阳隐藏在地平线之下,我们望到的天空会呈现一种静谧又安然的蓝色。

而对摄影人来说,这样高饱和度的蓝色天空,是不可多得的摁下快门的瞬间。

来年曾五点起床只为陪任瑜追太阳,而在见到徐思叙的当下,她想自己对于某种青春浪漫的解读也完成了闭环。

她记得很清楚,自己刷卡出图书馆之时是六点零九分十一秒,她掀开馆门前厚重的隔风门帘,最先映入眼帘的其实是石阶之上的白石栏杆与尚算葱茏的常青松树。

要不要听命运的话,拾阶而下,做个有情人?

来年避开人群,躲在宏伟建筑方正的转角处,这块狭小的地方实足避风,也能带给她一种安全感。

她抱着包,将其搭在膝盖上,静静地看地平线吞噬掉最后一抹金光,月色泛红,像某种咒语,而在宏大蓝色壮歌之下清白的路灯反而更加惹人喜。

她想起很久很久之前、某个站在公交车站静待来人携她逃跑的那个夜晚,看到的月亮也如今晚的路灯一般。

可是是路灯还是月亮,已经不重要了。

手机屏幕又亮,她没有再看,只是走了下去。

徐思叙的车就停在台阶之下,是那辆很熟悉的奥迪。

她背靠在车门上,身上落拓一如往昔,双手插进口袋,发丝扬起,气质像是不羁的天色。

又沉又淡。

来年走过去,她双手攥着书包肩带借以安自己的心,然后甜甜地笑,歪头,弯唇讲:“好久不见。”

徐思叙嘴角浅浅勾起一个弧,望向她的目光很凉,听到这声问好后抬眉,却没说什么话,只伸手抓她的书包带子,用行动示意她上车。

车子平稳驶出学校,来年偏头看窗外,在心里暗暗较劲,不愿意做第一个打破沉默的人。

所以是徐思叙先讲话的:“吃饭了没?”

她摇头,伸出手指点车窗上起的雾,画了个小心心。

徐思叙在等红灯的间隙看了一眼,笑骂了句“小屁孩”。

来年不乐意了,拧眉呛她:“那我跟你比就是年纪小啊,为老要尊,请爱护我的幼稚。”

驾驶位的人摆一下方向盘,没什么意思的抬唇角,胸前起伏都平,接着问:“想吃什么?”

来年看到手机上第二次亮屏其实是葛老师发来的消息,远在家乡的妈妈问她过节要什么安排。

她敲字回消息,心不在焉地答:“都行,别太辣就行。”

徐思叙从后视镜深深盯着她,平静地问:“吃火锅吗?”

车里还在放音乐,来年随口说好。

等到消息回完,她感受到一道让人不太舒服的视线,于是皱眉抬头望回去。

而在将要碰上那个瞬间,徐思叙又慢悠悠撇开了视线。

她以为是自己不专心惹恼了人,便将手机塞回了包里,解释道:“我妈妈问我放假要干什么,我回她消息呢。”

“哦,你怎么说的?”

“我就说留学校呗,不过可能会收几张不小的红包,到时候请你吃饭。”

徐思叙嗤笑一声,一点儿不走心地行啊,像以往很多次把这当情趣,没把誓言当真。

不想这一声触到来年雷点了,她当即就兴师问罪,严肃地发问:“你笑什么?”

徐思叙笑意未消半分,回道:“笑你可爱。”

来年不认账,身子挪动,扶着安全带面对着她,再问:“怎么了?是觉得我请不起你是吗?你前前后后带我去的都是没预约不能进的馆子,我连见都没见过,所以你觉得我爸爸妈妈发给我的这点小钱你看不上是吗?”

徐思叙的笑僵在脸上,像烈火遇冰,一点点裂缝都丑陋——“年年,用不着这么上纲上线吧?”

她是真觉得这事情没有吵一架的必要,两人也好久不见了,她不愿意久别重逢就把场面搞得这么难看。

质问完这句,她甚至俯下身子搭了个台阶给双方:“好好好,请得起,肯定是请得起的,我家年年带我去哪里我都该开心的。”

来年拂开她探过来要摸她头发的手,动静极大,脸色极差,将身子摆回去,冷脸给旁边人下定义:“何不食肉糜。”

这话挺重的,徐思叙一口气闷在喉咙里,十指将方向盘掐得死紧,忍住没有再反驳。

车子拐出路口,不知道到了什么地方,四处的景已经开始陌生。

来年偏头看着街道上人来人往,胸腔起伏,气火喷涌。

她今晚不知道中了什么邪,连这难得的平静安宁也不想要,在车厢安静了五分钟后冷冷地说:“徐思叙,我想得没错,你果真是没心的。”

“呲——”,轮胎在地面上狠力摩擦,徐思叙打了下方向盘后急刹车。

她手摁了一下解开车锁,头也不偏地沉声命令道:“下车。”

来年手撑在中控台上稳住身形,仓皇中听到这句赶客令,忍了许久的脾气也上来,什么话也没说,气哄哄地开门下去,连后座的外套都没拿,更别提书包了。

几乎是她关上车门的下一秒,徐思叙就驱车离开。

西城昼夜温差大,来年羽绒服里面只穿了件薄毛衣,方才车上空调温度合适,她脸上熏出的红还没下去,这会儿吹着冷风喉间发痒,一下午没吃饭的胃也隐隐作痛。

她转身迈上道沿,想看看附近有没有什么便利店,她进去买点吃的先垫垫肚子。

这会儿连气都没有了,只是觉得疲倦。

但今天好像真的过得很差劲,一点点好运也没有,她抱臂往前独行了二百米,连着好几家店铺都是黑的,上面贴着“节日快乐”的祝福语。

这该是南郊最偏的地界儿了。

所以越想越难过,委屈得不行,所有失望、愤怒、酸涩、惶然的情绪倏然坍塌,只剩深深的无力。

她以为徐思叙不会这样的。

所有人都可以,但她觉得,至少徐思叙不该是这样的。

但事实太苦了,上天在告诉她——你所爱之人不过是一个混蛋。

这是一段她未曾计较任何机会成本与沉没成本的感情,她从一开始就知道差距的存在,但当这一切撕开浪漫包装展示在她面前,还是会泛俗。

夜间起风,北风萧索又疾厉,将她的脸刮得生疼,像怒责她不争气的耳光。

来年找到一个公交站牌,抹了抹眼睛,仔细辨认了很久想找到一个熟悉的站点,无果。

她彻底泄气,心中有一股类似于万念俱灰的巨大张力,泪水不自主流下,腿也跟着泛酸软,又因为太冰凉而不敢坐站牌旁的长椅,只能抱臂靠上发光的灯牌,身子慢慢滑下去。

面前有辆车停下来,她抱着膝盖,泪眼朦胧的,想给车主提醒这里不可以停车。

下一秒,徐思叙从车里走出来,她双手撑着件羽绒服,走到她面前将她拉起来,一把将羽绒服合在她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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