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水(56)

作者:周酬 阅读记录

聊一些很无所谓的东西,她说“要是没有你我可能就没法与阿茹联系”“你论文还是写得极其一般,以后多写就好了”“你没有想过去国外留学吗,我感觉德

还是很不错的,除了比较难毕业”云云,来年作为一个倾听者,也诧异于为何一个与她初相逢的人便可以讲这样多话。

直到那盘麻辣子鸡被对面人扫完,两人的谈话才扯到与徐思叙相关。来年听到一声很轻又很悲哀的假设:“你要是我女儿我会很喜欢你。”

来年看着她略有点发红的脸与眼睛里朦朦胧胧的雾气,真正意识到母性是女人与生俱来的天赋。

哪怕曾从流言蜚语中听说过徐荟与女儿关系不和,也曾真正见识过徐思叙手臂上的青痕,都没有这句惋惜来得憾人心魄。

来年不想敷衍这句话,站在徐思叙的角度,她觉得自己哪怕再欣赏对面人的坦率与稚气,也无法原谅她。

所以她说出了今晚最最最锋利的一句话,对着一位认识仅一个钟头的前辈——“徐老师,您养不出我这样的女儿的。”

对面人明显愣住了。

来年抬起头盯着徐荟怔愣住的眼睛,补白道:“您是位出色的学者、深情的爱人,但您绝对不是一个合格的母亲。”

徐思叙要是生活在我家,被我的爸爸妈妈培养,她会成长得更好更开心。来年在心里补充。

只是如今一切对于过失的挽回都无法弥补徐思叙过往几十年的情感空白,来年不想把话题搞得很沉重,她并不觉得徐荟会因她的一两句话做出改变,也意识到徐思叙未必需要她这份单方面的对于她母亲的暗暗谴责。

来年想自己可以把这作为最后一份不甚得体的礼物送给徐思叙,尽管这个礼物不会被收礼的人拆开。

外面又下雨了,徐荟在离席前问了她最后一个问题:“来年,你为什么要学哲学?”

有无数人问过她这个问题,而此刻,来年看着徐荟的眼睛,坚定地说:“我想让这个世界变得更好。”

徐荟拎着手包,背对着餐厅光洁明净的玻璃,深深看她一眼——

“我祝你永远生活在年少的乌托邦,同时希望你知道,寻找乌托邦与留住它一样艰难。”

来年攥着手心的U盘,心头有流星划过。

西城的四月底已经很热,来年与徐思叙望着四月最后一天的灿烂晚霞,一同降临到了南城。

徐思叙说自己往常来这里都是工作,不过家里确实有在此地置办房产。而至于为什么她没有带自己去家住却选择了森林公园里的民宿,来年没有细问。

她们住的院子中央有一颗低矮的桃树,每当看到地面上零零落落的雾粉色花瓣,来年总会想起杜甫写给李龟年的那句“落花时节又逢君”。

客栈的主人逢迎说她们很会选日子,正是江南好时节,又是梅雨季,几乎天天都会下小雨,有时候来年失眠症犯了,在夜里起身将窗户掀开一条缝,吸进来的尽是潮湿的水汽。

徐思叙迷迷糊糊地爬起来,趿着拖鞋过来从背后搂住她,黏糊糊地问:“怎么?又睡不着了?”

来年握着她放在自己身前的手,目光点在被窗棂框住的桃花树那里,总觉得眼前一切都很恍惚。

她细细摩梭花格窗的底部,明明是被打扫得极干净的地方,来年却觉得抹掉的好像是自己身上的灰尘。

因为离苏城不远,所以徐思叙知道来年肯定早早就逛遍了这座城市的大小景点,所以此次出行纯当度假与消遣。

闲时她们会打开玄关的纱门,来年穿长长裙、踩帆布鞋走下石阶,瓦当滴水落在麻绿水凉的台面上,惊起迟来的飞鸟。

徐思叙站在房间里,握着一个不知道从哪里淘来的ccd,声音又慢又轻地让她回个头,“咔擦”一声就是一张写真照。

但有一天,这地方接待了一个来年意想不到的人。

那天早餐刚吃完,徐思叙端着两人的粥碗去厨房,顺便提了一嘴:“黄锦今天会来,她和朋友来南城写生,恰好就在这附近,说想来见见你。”

来年只睡了三个多小时就被她拉起来喝粥,脑袋昏沉又胀痛,一边往卧室走一边不走心地应了声“好啊”。

她甚至没想起来黄锦是谁。

几天的光阴都慢悠悠,一个小憩的午后却极其短暂。

来年再从卧室出来,外面的天已经放晴,新雨后的远山青翠。她早忘了徐思叙早饭时给她说过的事情,在里屋找了半天都没寻到人,前脚刚迈出去,那句“你行李收拾好了吗”还尚未出口,就见院中的石凳上坐着两个人。

她话音止住,鬼迷心窍地关上了木板门,然后脚步如初见那晚擦过酒吧瓷砖地面一般,急促地往长廊奔走。

院子西南角是翠竹,它被老板娘养得很好,又是得了地盘与春雨便猛劲向上窜的植物,可以结结实实地挡住来年的身子。

她手里端着方才从厨房携来的茶壶,三四颗鸡蛋一样重的东西安放在松木托盘上,来年想自己托不住了就出去面客。

有鸽子从远处飞过,来年幻想自己是冷眼旁观的离群的飞鸟,于是心便稳稳地定下来。

因为确实距离不算近,所以石桌处的声音在此处听来算不上多真切,只能依稀分辨出两人在谈一些学校家庭之类的琐事。

或许徐思叙和她才算是真正的朋友。

在徐思叙问“你那猫咖怎么样了”的时候,来年才发现以左半身对自己的那个人是黄锦。那次她们闹了点不愉快,徐思叙带她去了这位女孩的猫咖。也是在那里,她知道了徐思叙其实是怕猫的。

手腕还是会泛酸,恰好黄锦说了句:“小朋友还没醒啊?再睡今晚该睡不着了。不过我哥说你已经很久没去过ING了,也不再见你乱对那小姑娘动手动脚了。”

徐思叙沉默了一会儿,抿了口茶后沉声回:“之前就是玩玩,上了心才端重起来,所以不愿意再带她去玩,她不喜欢。”

哪怕心中早就清楚事实,可她那句“之前就是玩玩”还是让来年心头被叮了一下。

她站在竹林边,又有雨滴从翠叶尖端滑下,滴在她的发旋。整个人也被激灵一下,理智告诉她小话听到这里就该出面了,要把话头接上,要真让客人觉得自己真真是与并肩而立的女朋友了,可是黄锦的反应令来年却步——

她偏了偏头,眉间是深深的不赞成:“徐思叙,你别真到那份上了,你外公那边不好交代的,你看阿姨缠那么久还是一无所获,再说人家姑娘才二十岁,自是拥有光明前途,你与她趁早断了对彼此都好。”

又是一段漫长的安静,来年的心也随着徐思叙的缄默坠落。

她发现人的失望其实只需要一瞬间——

“放心,我有分寸。”

她忽然觉得没趣。

【📢作者有话说】

这章和下章的BGM应该都是陈奕迅的《失忆蝴蝶》,唱的是年年的心事。

44 ☪ 44

◎只差半步成诗。◎

「言尽最好于此/留下什么意思/让大家只差半步成诗」

44、

那天到最后来年也没能和黄锦见上一面,她装睡的能力不差,徐思叙也心疼她失眠症严重,进来看了一次发现她还是昏昏沉沉的,意思性地唤了两声没人应,就自己退出去了。

只是有些事情装着装着就成真的了,来年后来的确又睡了个回笼觉,醒时已经八点钟。

房间里没有徐思叙的踪影,她瞥到墙角放着行李箱,看起来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

来年甚至怀疑自己方才到底是否有醒过一次,院子里石桌上两枚茶杯告诉她答案。

夜里稍凉,远离市区的地方可以看到星星,零零散散地落在深蓝天幕中,属于烘托气氛的好景观。

徐思叙头发松松挽在脑后,她正站在院子里那颗桃树边上抽烟。那抹猩红从她唇间移到身侧,浊浊的灰烟若隐若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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