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轻轻顿时紧张起来，“师父，我还画不好引仙符。”

她想起自己在幻境中为了保命画的那些乱七八糟的符咒，一时间慌乱起来。

“没关系，慢慢画。”沈长里无暇顾及她，蹲下身去便查看起什么来。

沐轻轻微微偏头看过去，虽被沈长里身形挡去了一部分，却仍能看出地上躺着的是两只尸体，准确说来，是两个浑身缭绕着黑气，已经开始魔化的尸体。

情况不容乐观，那两只尸体上的怨气非常重，魔化的速度也非常快，看着明明是刚死不久的人，可皮肉却像被火灼烧一般，正一片一片地灰化散去，露出血肉剥离后的白骨来。

为了不让它们完全魔化，沈长里正用捏诀施以仙术压迫着怨气，此刻她已经完全腾不出手来了，只能将画引仙符的「重任」托付给了沐轻轻。

实在是没有办法了，沐轻轻只能咬牙硬着头皮抬起左手，看着手腕上的红绫，也不知现在还能不能唤醒它。

之前在幻境中明明对那个红衣怨妖没有半点儿作用的……

“别发呆！”沈长里的轻斥将沐轻轻吓了一跳。

这怨气似乎有着强大的邪力，就连她这个上仙对付起来都有些吃力了。

沐轻轻不敢再耽搁，赶紧将红绫解下来，口中念念有词，随着她口中法诀泛起微红的光来。

有效果了！

沐轻轻一惊，便更加专注起来，默念出下一句口诀后，红绫在她手中瞬间变成了一把长剑，从剑柄到剑尖，通体呈血红色，红光迸发。

那句法诀怎么念来着？

看着将红绫变作的长剑，沐轻轻眉头一皱，心下暗自思忖起来。

对了，好像是以仙为引，引仙渡魂……

想到这里，沐轻轻默念法诀，然后挥剑而起，于空中画出一道红光熠熠的符咒来。

沈长里回头看了一眼她画的符，唇角便微微上扬起来，“小丫头，做得好。”

听到师父夸自己，沐轻轻一时间信心倍增，她忆起师父之前画出引仙符之后所做的步骤，然后照猫画虎地将引仙符打向了地上的那两只尸体。

她画出的引仙符同师父画的引仙符有些区别，两个人的灵力不太一样，所以符咒的颜色也不太一样，师父的符咒是水蓝色的，而她的符咒是红色。

不过看符咒打在尸体上之后，暗黑的怨气逐渐消失，两只尸体也从魔化的状态恢复正常了，沐轻轻还有些不敢相信。

沈长里收了自己的灵力后刚松了一口气，便听到身后的小丫头兴奋地问：“师父，我成功了吗？”

她回头看去，小丫头眼睛瞪得圆圆的，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满脸殷切，似乎在等待她的肯定一般。

“嗯，你成功了。”沈长里站起身来，对她浅浅一笑，柔荑轻拂上她的脸。

她的声音有些许的微弱，但语气中却是满满的自豪。

沐轻轻能感觉得出来她想要传达给自己的那细微的情绪，她对自己画出了引仙符真心感到高兴，只是那种高兴里，冥冥中仿佛还藏有一丝遗憾和伤感。可这遗憾和伤感到底从何而来？这明明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可她为什么却反而如此呢？

“师父……”她想问问，为什么自己画成了她的绝技引仙符，她却高兴不起来。可才开口就发现草屋，家什，尸体，全部都一一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阵白茫茫的浓雾，它们从地面升腾而起，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以极快的速度，将两人笼罩进了一片虚空之中。

沐轻轻这次反应非常迅速，抬手就要捏诀，沈长里却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对她摇了摇头，“这地方被人施了地灵缚，我们的法术是施不出来的。”

“地灵缚是什么？”

“以自己的指尖血为引，混以毒草和白骨灰熬制成汤，用其画出的结界，可以抑制他人的术法和仙力，是一种邪术。”沈长里在周围走了几步，随处查看了一下周遭情况，语气上并无太大波澜。

也是，这种事对她这个见多识广的上仙而言可能已经见怪不怪了。可沐轻轻却是第一次听说这种事，她以为上仙们都是无所不能的，如今才知道，原来也有能制住他们的办法。

“三百年，真是一段漫长又难熬的岁月啊……”远处雾中，响起女子空灵飘渺的声音。

那声音从白雾深处传来，传到了师徒二人的耳中，不止是沐轻轻，就连沈长里也是身形一颤，整个人瞬间僵住。

沐轻轻这些日子虽然练了些胆子，可这个声音还是让她不寒而栗，她回头就抓住了沈长里的袖子，“师父，是把我拉进幻境中的那个怨妖……”话刚到嘴边，却见沈长里眉头紧拧，神情严肃地盯着那白雾深处。

“师父，怎么了？”沐轻轻察觉到她的不对，凑到她身边轻声询问。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在黑暗中期盼着这一天……”雾中的声音由远及近，渐渐地，一袭红衣如烈火从白雾中现身，“长里，终于见到你了。”

沈长里身形又是一颤，右手在那瞬间已经伸了出来，将沐轻轻捞到了她的身后。

沐轻轻能感觉得到，师父的身体非常僵硬，就连呼吸也变得沉重起来，她从师父背后微微探出头来，看向那刺眼的一抹红。

红衣好似一团正在熊熊燃烧的烈焰，一阵风呼啸而过，那团烈焰便被吹得疯狂摇动，仿佛燃烧得更加猛烈般。

残破的衣摆和长袖在风中肆虐飞舞，猎猎作响，被黑青苔般的乌块布满的双手双脚在残破的衣衫中若隐若现。

那一头枯燥到几乎交缠打结在一起的长发被狂风卷起，遮去了她大半张脸，可露出来的那半张脸上，却仍能看到柳眉墨瞳，红唇微扬，明明是一个极美的笑容，却总是让人不由得心底生寒，寒毛倒竖。

“是无魅……”不知为何，沐轻轻像是认识她一般，口中喃喃地念出这个名字来。

这位三百年前仙逝的上仙，如今已堕入魔道，变成了仙不仙鬼不鬼的模样。

“长里，看到师姐，为何……为何不笑一笑呢？”

风刹时停了下来，这片虚无的空间里一片寂静，只有那沉寂三百余年的孤魂落下一滴泪的声音清晰入耳。

无魅唇角的那抹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从脸颊滑落的眼泪，带着三百年身心煎熬的思念，同自己的狼狈不堪一起落进了虚空之中。

“是师姐……是师姐变得太丑了吗？”她变得仓惶起来，眼神也是满满的局促不安，抓起自己的长发看了看，又抓起自己破烂的衣袖看了看，然后又自嘲地笑了起来，“是啊，我如今的模样，就连我自己看了也不喜欢，更别说你……”

“长里，对不起，是师姐未曾考虑周全，竟未收拾一番，这样冒失地便来见你了。”她尴尬地笑了笑，像是一个许久才见到所爱之人的小姑娘那般，因为太过激动而忽略了其他所有的事情。

“师姐……师姐马上换一换……长里，别看我，别记着我现在的模样，忘了它……”她说着，只不过眨眼的功夫，那原本狼狈不堪，似流浪许久的女子，从头到脚便换了副模样。

乌黑秀丽的长发如瀑，皮肤光洁白皙仿佛吹弹可破，两道柳眉下是狭长双眼，天生魅惑的目光中蕴藏诉不尽的秘密，一身红衣已似新衣一般不再残破不堪。

只听那红唇微启，轻唤道：“长里，你现在看看师姐，这样……这样可以吗？”

沐轻轻抬头看向如一尊石像般挡在自己身前的师父，她的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只有眉头微蹙。

亮如星辰的双眼里是一如既往的坚定，只听她凝声道：“师姐，为何要入魔？”

短短的一句话，数来不过七个字，却仿佛瞬间在沈长里和她之间筑起一面无法跨越的高墙，隔去了她的温情与思念，隔去了她三百年来日日夜夜的期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