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魂生(85)

作者:简卓 阅读记录

看着眼前这令人窒息的一幕,也不知双方僵持了多久,那武官终于放下了手中的大刀。他似察觉出了什么异样般,拖着佩刀,淌着血水,步履沉重地迈到那小少年面前。

然而不管他靠得有多近,那小少年始终没有退却过,甚至小小的身体也没有动一下。

只是,那武官随后便一把拽住了他的发冠,然后用力一扯,他的黑发便散落下来。

“竟是个女娃!”武官识出了自己面前这小少年的底,他一把狠狠抓住她的头发,将她逮起来恶狠狠地逼问,“小丫头,小王爷呢?”

头发被抓住,带起头皮的绷痛感令她眉头紧皱,可却依旧是不肯低头的高傲,她咬牙切齿,用稚嫩的声音一字一句道:“我就是小王爷!”

“啪!”

她话音一落,一个耳光就重重地扇到了她的左脸上,惨白的小脸瞬间浮现出一个大大的巴掌印来,嘴里瞬间漫延出腥甜的味道,脸上火辣辣的痛终于让她倔强的双眼中开始闪烁起泪花。

那耳光声响起的同时,作为旁观者的沐轻轻只觉得自己的心仿佛瞬间一沉,然后落进了不见天日的黑暗当中,那是令人永远也无法忘记的阴影,是长在沈长里心底深处无法拔除的阴影。

“臭丫头,说什么屁话?你是小王爷?就你?一个女娃?快说实话,小王爷被王府的人藏到哪里去了?”武官狠声斥问。

“我就是六王爷唯一的女儿沈长里!”小女孩一字一句,铿锵有声。

“胡说!”六王爷是疯了才会让一个女娃装成男孩来谋权篡位?这小女孩口口声声称自己就是六王府的小王爷,武官本是不信的,可她眉宇间那股倔强不屈与六王爷实在太像,令他不得不怀疑起来。

“大人,这……”旁边的官兵也在这一幕后开始迟疑起来。

武官是陛下的禁卫军首领,陛下命他负责铲除谋权篡位败露的六王爷一方势力,任何一个未来有可能威胁到皇权的人都不得留下性命,甚至连抓进天牢都省了,见人则取性命。

这对国君来说本是一件极其残忍冷血的事,但如今的朝堂,无一人敢有怨言,谁敢替六王爷说一个求饶的字,都会被牵连而丢了性命,所以他不得不来做这件血腥之事。

他原以为自己可以一心狠到底,所以他不看不听,只完成陛下交付的重责,可现下却败在了一个小女孩的眼神和气场之下。

虽有听闻六王爷小心翼翼养在府中的小王爷,其实并无心思卷入皇权之争,原先他只当是空穴来风,如今看来,大概只是因为她是个女娃,所以才不将这些权势放在心上。

武官也并不是真正冷血无情的刽子手,他的家中也有这般大小的一双女儿,如今看到这小姑娘,他的眼前反而浮现出自己那双女儿的模样来。

他将眼前这小姑娘看成了自己的女儿,看到她脸上那被自己扇出来的巴掌印,他有些痛心,忍不住就伸手想要去抚摸那伤处。

但手刚伸过去,一阵咬痛就让他清醒了过来。

眼前那小姑娘的变回了原本的模样,她见他伸手过来想要碰自己,一口便咬了上去,正好准准地咬在了武官那厚大手掌的虎口处。

她几乎是用上了自己全身所有的力气,像是要将一口白嫩的小牙生生嵌进他的肉里一般,咬得他皮破血流也不肯罢休。

武官吃痛蹙眉,却没有再动手打她,只是默默地忍着,伸着手让她咬。

“大人……”一旁官兵见状,有些担忧。

武官挥了挥另一只手,忍痛道:“去禀报皇后娘娘,就说六王府中的小王爷其实是个女娃。”

“可是……”官兵对大人的决定疑惑不解。

“快去,就按我说的办!”武官终于忍不下去了,他用另一只手捏开小丫头的嘴巴,这才让自己那只被咬破流血的手逃离那口还嫩牙。

而看着那面无表情的幼年沈长里,沐轻轻的心中已如刀绞。

她不知道,沈长里的一生竟是如此地血腥可怖,不堪回首,也难怪她会时常将自己困在梦魇当中,承受被噩梦侵扰的痛苦。

可即便是痛入骨髓的过去,她也从未想过忘记,她宁愿自己夜夜梦回这尸横遍地,血流成河的地狱般的一幕,也不愿抹去这令她痛苦万分的记忆。

她淌着血水,跨过地上无数的尸体,来到小小的沈长里身边,伸手轻轻触碰那脸颊上通红的巴掌印。

她想要去疼惜她,即便那只是虚幻的一幕。

可她的手才一碰到那小小的,已经肿起来的脸,眼前的一切瞬间消失殆尽,不管是小小的沈长里,还是那遍地的尸体和血水,都似化作了轻烟一般,融进了那苍茫一片的白雾当中。

就如她上一次进了沈长里的梦境那般,只是这一次,她所看到的事情变得更加细,更加多。

喘息之际,周遭又一次变幻,从高门宅院变成了茫茫荒漠。

两队官兵押送着一行囚衣褴褛的犯人艰难地行走着,连绵沙丘静默无风,但日头高挂,烈焰灼人,晒得人皮肤干裂,嘴唇起皮,纷纷缺水,乏累虚脱。

其中个子最小的沈长里已经支撑不住,晕倒在地。

赶人的官兵在这般恶劣的环境下早已失去了耐心,见有人晕倒,比这不管他是老是少,是男是女,扬起鞭子就抽了下去,“装什么装,赶紧起来!”

这一幕沐轻轻之前就看过了,只是当时梦境跳得太快了,她所见不多。

还未想太多,便看到那官兵又往沈长里身上狠狠地抽了几鞭子,她的衣裳已经被鞭子抽得隐隐破开,被官兵提起来后,犹如一只稻草娃娃般,毫无生气,任人摆布。

那官兵发觉她已气若游丝,便一时慌了神,不敢再迟疑,忙取下腰间水囊,捏开她的嘴就往里灌水。可他灌得太急了,生生将晕死过去的沈长里呛醒过来,呛得她连连咳嗽,咳得满脸绯红也未罢休。

“活过来了?”那官兵见小丫头又抢回了一条命,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将水囊放回自己腰间后,官兵瞬间又变了一张脸,原形毕露,拽起沈长里就往人堆里一丢,“活过来了就赶紧给我走。”

手中长鞭又是一扬,挥得犯人们怨声载道,却不敢有丝毫反抗。

沈长里也似随波逐流一般,一身傲骨已被磨得不剩半点儿踪影,双眼无神,意识不清地随着犯人们一步一挪地走。

“啐。”官兵不屑地往沙土里吐了口口水,“真是倒霉,摊上这么个祖宗。”

另一个官兵甲凑上来悄声问:“兄弟,那小丫头是谁啊?她要死了把你吓成这样?”

“判贼沈丛然的女儿,从小被当成儿子养着的,在满门抄斩那天被发现了女儿身,上禀皇后之后,皇后不忍再失去这个小孙女,就在陛下的书房前跪了足足三天三夜,才求来个陛下饶她不死,流放南域的结果。只是,皇后吩咐了,要好好照顾她,不可让她失了性命,所以,我这不是才怕她死了嘛。”

“皇后都说要好好照顾她了,为什么她还是跟在这一队囚犯当中啊?”官兵甲疑惑。

“这天高皇帝远的,谁能知道。”

一阵风呼啸着从远处袭来,贴着沙丘卷起阵阵风沙,直吹得一行人站立不住,惊慌之余,纷纷闭上眼用手去遮口鼻。

待风停下之后,众人这才睁眼打量四周,却见一众囚犯中间,束手而立着一个身着绛色衣衫的男子,他长发飘逸,相貌堂堂,气势超然,于这黄沙漫漫的荒漠中,如一汪突然出现碧青色湖水,似海市蜃楼,虚幻又飘渺。

官兵和囚犯都吓傻了,看着这个凭空出现的男子,吃惊得连半点儿声音都发不出来了。

而那男子目似冰霜,天人一般,他径直走到被风吹倒而跪趴在沙地上的沈长里跟前。

“小丫头,你可愿跟我走?”头顶响起男子清冽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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