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色路灯(16)

车内东西很多,台面上还有一些送货单,笔也有好几只没笔帽,虞谷注意到郦安筠的眼神,一边发车一边说:“你看着难受就把笔帽找到盖上。”

这种车都谈不上高级,手刹边上还有虞谷的保温杯和一个喝了一半的矿泉水瓶,她说话含着没有多年分别的熟稔,郦安筠瞬间有种她们从没分开过的错觉。

郦安筠:“我才不要。”

虞谷耸肩,倒个车马上绕弯从村子的另一侧开进去。

郦安筠问:“你什么时候到的?”

这边的路不好开,和郦安筠一起的开车的工作人员全程惊呼,自诩也翻山越岭去过不少村庄搜集资料,但这样的还是第一次。

一车三个本地人,都表现出了对这个村子的陌生,孙盎然还问过郦安筠,扬草这个县到底有多少这种村庄,郦安筠做过很多准备,但都是书面的,她对这里的一切也很陌生,远不如深入乡村腹地炒菜的厨子来得熟悉。

虞谷:“比你们的车快十几分钟。”

“不是让你晚点来吗?至少天亮出发安全一点吧,你们开车的是老师傅?”

郦安筠摇头,“小孩上小学的那种算老师傅吗?”

虞谷笑了一声:“我们小杞也上学。”

她提起虞小杞口吻轻松,这种车型的车开着总是颠簸,后排的狗和好几个纸箱挤在一起,也能趴在窗户上看外面。

郦安筠:“早来能拍更多。”

她解释了一句,还是忍不住问虞谷:“你睡醒了吗?”

车一个转弯,系上安全带的人也还是被惯性趋势,小卡车停在村内某块空地,虞谷开门下车先放了狗,“你跟着我,别乱跑。”

这车还挺高,郦安筠上车的时候虞谷拉了她一把,下车她觉得用不着,一个趔趄还是被虞谷扶了一下。

这个点的山顶很冷,郦安筠的头发扫过她的手背,虞谷不动声色地吸了吸鼻子,吸进冷气里浅浅的香气,随口问道:“没穿高跟鞋啊。”

郦安筠:“我有病啊上山穿高跟鞋。”

虞谷:“你小时候表演还要穿高跟鞋呢,前一天晚上栽了个狗吃屎。”

她说完就走去拿东西了,车斗可以放下,里面一车的厨房用品,炉子就好几个,更别提人都躺进去的锅。

锣鼓声近在咫尺,婉转的唱腔在深夜里回旋,如果不是周围灯光大量也有活人经过,还挺像恐怖片现场的。

郦安筠不太想回忆过去那么不光彩的事,看虞谷扛着一口锅又想搭把手被人推开了。

虞谷:“你去找你同事吧,这边用不着你。”

她的狗都能背点东西,却说用不上郦安筠,什么都爱攀比的郦安筠有点郁闷,“你在哪里开火啊?不会露天吧?”

话音刚落就有几个中年女人来找虞谷了,热情地告诉她哪里做菜,又七嘴八舌地夸她年轻。

“现在的厨师真是越来越年轻了啊,你是当年虞师傅的女儿吧?”

“女孩子干这行好辛苦的。”

“菜在哪里,我拿进去。”

“这狗都能背东西啊,真厉害……”

夹着村落乡音的普通话过分塑料,郦安筠都要分辨一会。

虞谷耸肩,“你走吧,等会天亮也来吃个早饭。”

郦安筠早就把定金发给这场白事的主家了,扛着摄像机也没人说什么,还有守夜的小孩来看热闹的。

孙盎然一行人去了主屋,在新建没多久的群聊里给郦安筠发实时消息。

虞谷没空管郦安筠,她赶时间,常用的菜板支好,灶台是露天的棚,备菜在泥土的房子里。

狗也能帮她拎东西,摇着尾巴亲热得很,可以窥见之前她也是这样生活和工作的。

灵堂就在隔壁,锣鼓声很规律,唱完一台戏后休息一阵子,能听到交谈声。

孙盎然在群里叫郦安筠过去,郦安筠走到虞谷身边,对方正在对菜单。这种白事包三天的话要做很多人的早饭,早饭比最后一天开席简单的多了,就是包子馅饼儿粥和豆浆之类的。

一边的帮工已经开始和面,也有人烧好了水冲了冲蒸笼,虞谷低着头拿出一杆很有岁数的秤,眼前阴影飘过,香气浓郁,虞谷头也没抬,“要留下来帮我?”

郦安筠:“谁要帮你,我走了。”

虞谷嗯了一声,问道:“你还爱吃笋衣馅的吗?”

郦安筠:“什么?”

虞谷说完像是想起了什么,“你应该不怎么吃碳水,那我看看有没有全麦的……”

笋衣粉丝是郦安筠学生时代最爱的包子,也是虞谷最擅长的类型,只是她做得好吃的时候,郦安筠已经和她分开了。

这个时候她的眼神在老旧的灯泡下有一闪而逝的哀伤,郦安筠:“不用,我和大家吃一样的。”

虞谷点头。

郦安筠转身离开,外面天还黑黢黢的。石子路的路灯亮起,郦安筠走过去的时候正好有人出来,戏曲袖摆宽大,包头还没拆,妆都没画全套,自己提着裙摆,和郦安筠擦肩喊了不远处房子外面的人:“虞老板!好久不见!”

郦安筠下意识转头,对方蹦到了虞谷身边,不受哀乐影响,这份工作对他们来说稀疏平常。

女生本音温柔,“你有没有想我啊?”

虞谷:“没有。”

郦安筠走得更快了,无名之火窜上心头,她冲进老房子的厅堂,正好和孙盎然撞个正着。

孙盎然问:“小郦姐,你不高兴啊?”

郦安筠:“没有啊。”

孙盎然哦了一声,“我打算去采访仪葬队的,你和我一起可以吗?”

郦安筠点头。

兑好面粉比例的厨子对站在一边的人说:“邱老师,下次别这么说了,我们也不是很熟。”

她低着头,侧脸在邱艾眼里特别迷人,看不出本来脸长得怎么样的女孩嘿了一声,“怎么不熟!我们认识多少年了都!我现在一场涨价到二百六了。”

虞谷:“恭喜。”

邱艾话很多,又和她搭话:“刚才我遇见一个美女,这家人还有这么时髦的亲戚吗?”

“我和你形容一下……”

虞谷打断她:“那是我在追的人。”

邱艾:“什么?”

第12章 第十二盏灯

郦安筠很久没这么早起床,就算是为了工作,她们也要遵循当地的风俗,也没靠近老屋的主厅。孙盎然找当地的一些老人采访去了。郦安筠站在门槛外,里面的锣鼓声一阵一阵,没过多久刚才和自己擦肩的那位穿着戏曲服饰的女孩又回来了。

这个村子没多少户人家,举办葬礼停灵的时候会支一个戏台,下面也有一些拜访的小板凳,村里的人都可以来听的,灵堂就在后面,深夜点灯和蜡烛相合,有种很久远的感觉。

郦安筠算这次项目的负责人,但很多事不用她亲自去做,孙盎然是沈愿的人,也知道分寸,只有在不明白的时候来找郦安筠。对她来说如果这样一个异地项目全部由自己处理,恐怕跟无头苍蝇没什么两样。

郦安筠已经和这场白事的主理人交涉完,孙盎然要问点什么也轻而易举,还有人好奇她们是干什么的,忍不住多说几句。

和郦安筠坐在一排听戏的是位老婆婆,郦安筠看对方袖子没有黑白布,也没和她搭话,殊不知她在满堂的沉痛的热闹里也显得特别,还有人问这是谁家亲戚的。

郦安筠没听戏的习惯,在苍城的时候她最早的饭搭子同事是个音乐剧爱好者,周末经常会邀请郦安筠去剧院。表面光鲜的人周末宁愿被工作填满也很难在剧院坐上半小时,郦安筠连电影也不怎么看,只有在某种需要投机的时候才会根据客户的爱好对症下药。

她骨子里空空如也,只有庞大的野心塞在里面,一旦失去城市的土壤,野心也成了无用的棉絮。

此时台上的人物裙角翩翩,郦安筠想到的却是对方提裙跑向虞谷的画面,她没和台上的人对视,台上的人却频频看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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