鸯鸯(17)

作者:波比猫吃鱼 阅读记录

其实这一年里,她还不断在帮着大夫人做事,我起先是不赞同,跟她大吵一架,甚至说出了“你若再去,我们就各自过吧”的伤人话语。

但我是拗不过她的,以前是,现在也是。

她倒是好啊,口头答应了我,背地里依旧。

我知道,她是为了让我过得好些,也想证明她并非无用之人,是值得我托付的好娘子。

她那么要强,前几年顶着个傻子头衔,什么也做不了,该多难受啊。

我默许了,也正是我的默许,将她送上了这条不归路。

元熙十四年三月初三,二少爷的生辰宴上,我与玉露一同出席,这次没有了曾经的刁难,虽然二少爷仍然是恶语相向,倒也有所收敛。

是以我们尚还能在桌下拉拉小手,听着宾客致辞,囫囵塞几口瓜果。

变故就是在此时发生的。

我刚开始只是听见一阵阵马蹄踏地声由远及近,以为是城中军队操练并没放在心上,后头只听着那声音在陈府门口停下。

接着兵甲碰撞声将门推开,齐整整到了院子里,方才喧闹喜庆的正厅立刻鸦雀无声。

“林笺箐何在?”一道男声自我前头传来,沉稳肃然。

“是我。”温言软语,大夫人有些受惊地答了话,“这位官爷是……”

“你爹私刻公章,伪造文书,借公家铺面违法经营,逃税漏税,据他供词,那章是你偷来的,烦请跟我们走一趟。”

言辞凿凿,将罪行一条条罗列出来,四周一片哗然。

哗然过后,是死一般的沉寂,连根针落地的声音大概都能听得见。

我下意识攥紧了玉露的手,心如擂鼓,紧张得不行,生怕下一刻大夫人破罐子破摔喊出那章不是她偷的,而是玉露偷的。

以往在家里,我因着爹爹官职的缘故,懂得些国法,如此罪责,是在人眼皮子底下借公谋私利了,要牵连好几族的。

尽管玉露可以辩驳说是大夫人逼迫她去的,但仍然少不了一顿皮肉之苦,若是再被查出来她收了大夫人的赏银,那更是完蛋。

我吓得魂不守舍,心中祈祷千万不要,玉露察觉到我的不安,回握住我的手,捏上两下,似在叫我安心。

过了许久,我觉得大概得有一炷香时间,大夫人终于颤颤巍巍说了话。

“可否容我去更个衣。”

须臾,“还请快些。”

大夫人离席了。

所有人都以为她真的只是去更衣,但当又过了盏茶时间,她迟迟未归,那个官爷终于意识到不对劲。

官兵封锁了陈府,连宾客都被困在里头,被三三两两分到了客房,有苦不敢言。

夜深了,报时小工照常敲锣到十二下。

我在午后借着身体不适,早早就带着玉露溜回了房间,那官爷估计是看我眼瞎,料定此事与我无关,这才放我二人归来。

“玉露,玉露。”我坐在床上,压低声音去唤她,“别点灯,别点。”

火苗“窣”一下,应是灭了,接着,她过来爬上床坐到我跟前,握住了我虚抓的手。

“阿香,你别怕,我不会有事的。”

我赶紧攀着她的胳膊窝进她颈窝,熟悉的气味让我稍稍安心了些,但她轻微的颤抖让我将刚沉下去的心又提了起来。

她在害怕,怕到竟控制不住将情绪外露给了我。

不该这样,她是最能忍的,若非实在憋到了极致,是断不会在此时暴露在我面前的。

“你除了偷章你还做什么了?”我心里有了结论。

许久,她深吸好几口气,“我落名了。”

“落名?”我惊得一把推开她,眉头拧成麻花,嘴唇抖得不成样子,咽了好几口唾沫,“你在什么上面落名了!文书?房契?还是账本册子?”

若是账本还好,可以说她不知情,只是帮人做事。

房契就有些难办,毕竟一个孤女,哪里来的资产能有房契,肯定有鬼。

文书……文书,文书那么重要,大夫人应当不会给她落的。

我脑筋转得前所未有的快,仅刹那间就盘算了个轮回。

“房契。”她说,“就城外的一处庄户,大夫人她说等事成之后可以想办法放咱俩出府,我想着,万一呢,万一到时候出去了没地方住……我不想让你再无家可归了。”

真是傻子。

我听着这理由,心里又酸又甜,一时之间竟生不起气来,接连叹了好久口气,最后整个人都垮了下去,重新窝回她怀中。

“傻子。”我骂了她一句。

她倒是不介意,低低“哎”了一声。

我努力睁着眼睛,想将漫出来的水雾收回去,皱了皱鼻子。

“我们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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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税漏税是不好的违法行为,千万别学。

第16章 玉露篇(16)

其实生辰那日,我摸到了她的小布包,里面有两件衣裳,三吊子铜钱,还有几个碎的烙饼。

玉露她是为我拿生辰礼不假,但她想跑亦是真。

不仅想,还那么做了,只是阴差阳错地被我拦了下来。

我没有问她,也没有告诉她我知道了,只惶惶跟在她后头像个小尾巴一样晃荡了好几日,直到春云来告诉我,她将布包埋了。

似乎是将自己想走的念头也一起埋了。

那时,我真正地开始思考,对于她而言,我是否是个累赘,我该不该拖累她的脚步。

所以,我用了一年来考虑,到了现在,心中已有答案。

“玉露,我们逃吧,大夫人给的那处院子肯定是不能去了,我们可以北上,我就是从那边来的,路应该还记得一些。”

我从她怀中蹭着爬起来,翻身下床摸到妆屉边去翻我的钗环。

“一支,两支,啊,这里还有一对耳坠,都拿去换钱,你那儿大夫人给的不能用,上头刻了批号的,肯定会被查出来,我们把这些当了,有一点算一点。”

“还有,春云那里应该也有些首饰,我与她算得上几分交情,说说好话能讨来些。”我将钗环死死捏在手里,绞尽脑汁去想还有没有落下的。

“玉露,玉露!”我想起来了,“还有盒子,对了,盒子,在春云那里,我们待会去找她取。”

我叽里咕噜,劈里啪啦,很快就连珠炮一样说了一大堆话,却迟迟没得到她半句回应,有些疑惑,偏着头往她那边去听,连动静都微不可察。

“玉露?你怎么不讲话?”

片刻,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再长长地吐出来。

“阿香,我又做错了。”

紧接着,低低的啜泣声响起。

“若是当年我听你的,不跟狗蛋学那什么偷鸡摸狗的东西,我娘也不用替我挨那几棍子,是我害死了她。”

“现在,还是因为偷东西,我又害了你。”

“阿香,我,我对不起你。”

我愣怔原地,到这时方才想起来,我与她在一起如此久,她总是喜欢听我讲以前的事,却对自己的经历绝口不提

我竟也忘了问她,她的爹娘去了哪里。

作为娘子,我真是失职了。

“你没有害我,也没有对不起我。”我走过去,将她的脸捧起,指肚抹去上头的泪珠,“我知道,你当年偷,肯定是为了想让你娘日子好过一些,对吗?”

“对……”

“如今偷,也是为了我,对吗?”

“阿香……”

我将指节抵上了她的唇瓣,止住她接下来的话,缓缓吐出一句。

“玉露,你哭得真丑。”

就如当初她对着坐在地上哇哇大哭的我冒出来的一句,我将这份蕴含着别扭的安慰,尽数奉还。

果然,哭声停住了,半晌,“陈阿香,你是真记仇。”

月黑风高,丑时三刻,应当是人瞌睡最浓的时候,不论是闹了一晚上想出去的宾客,还是在门廊下值守的官兵,都该眼皮打起架来了。

于是,我二人决定,今晚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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