鸯鸯(5)

作者:波比猫吃鱼 阅读记录

她想了想,却道:“玉露真聪明,都会用‘锦衣玉食’这个词了。”

陈阿香惯常会使这一招转移话题,我只有无可奈何。

最后我想,大不了我就帮她把该得到的那份抢回来。

不过终究是我想得太简单了。

一个傻子,要如何替她夺回属于她的东西呢?

事实上,没过多久我们就成了陈府下人们的笑谈,他们会在我装疯卖傻乞讨吃食的时候,问我:“傻子,你是不是喜欢三小姐啊?”

我知道他们想听什么,瞎子小姐和傻子丫鬟的配对既怪异又荒诞,是完全违背礼制世俗的存在。

他们是在羞辱陈阿香,而我,是那个可供点火的棉线。

我咬牙不回答,我不想陈阿香因为我而被人评头论足。

但他们手里有够烧一天的碳,还有足以饱腹的餐食。

地狱里的恶魔大概就是如此吧,呲牙咧嘴,鲜红的舌头吐出来的都是咬碎了的血肉,和着我这一辈子听见的最为恶毒的言语。

他们笑得猖獗,对着死咬着唇不吭声的我拳打脚踢,但身体上的疼痛远比不上看着那一碟碟饭菜被糟蹋来得难受。

那是足够陈阿香活下去的粮食。

最后,我还是咽下了胃里翻涌上来的血水,双眼通红着说:“对,我喜欢三小姐。”

说完,我连滚带爬就要去抢他们手里的东西,却扑了个空。

“你为什么不叫她阿香了?”

为首那个人笑得让人恶心。

我狠狠瞪着他,迎头接了他啐出来的一口痰。

“说啊,傻子,说了给你吃的。你家小姐两天没吃东西了吧?”

我瞪大了眼,想上去抓烂他的脸。

但他看着我凶狠的眼神,笑得更开心了,甚至慢悠悠把食盒打开,端出来一碟冷透的白菜。

里面有肉!

我眼睛都亮了。

但下一刻,他将那菜碟翻转,洒了一地。

“傻子,你是不是喜欢三小姐啊?”他笑着又端出来了一碟,是半个啃过的鸡腿。

嘴里再次泛出铁锈的味道,我垂下头,不敢看他。

我说:“对,我喜欢陈阿香。”

他们笑起来了,刺耳又难听,牙齿碰撞的声音使我不禁打了很多个寒战,如坠冰窖。

甚至有几个丑陋无比的男人吹出了口哨,挤过来问我:“那你们睡过吗?三小姐的滋味怎么样?”

冰窖尚且不能形容我冻硬的身躯。

我的心连带着陈阿香的清白一块碎了。

拼不起来了。

但陈阿香什么都不知道,在我带着那一堆东西回去的时候,她笑得欣慰,又过来摸我的头,一下一下,安抚着我破败不堪的内心,甚至毫不吝啬地夸我。

她说:“玉露,你怎么这么厉害。”

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连哭泣都不配。

若是她知道,这是我拿她的清白换的,不知道该是如此的伤心了。

她估计会骂我,不对,她不会骂人。

那她应该会哭,也不对,我从没见过陈阿香哭。

我甚至想不到她会怎样对我,她总是一副嘴角带笑的模样,对谁都是温和有礼。

但现在,这份温和,却扎穿了我的心脏。

第5章 玉露篇(5)

我和陈阿香在这样的苦难日子里,噙着血泪含着怨恨过了三年。

三年时光转瞬即逝,心有怨怼的,其实也只有我一个。

陈阿香依旧清风柔和,似乎岁月磋磨在她水一般的身躯性情上,留不下任何痕迹。

我常常佩服她的心性,也曾问过她是如何不生气伤情。

而她只淡淡笑过,告诉我:“人生来就是要吃苦的。”

我对这句话很不赞同,我不理解为何人生来就要吃苦,那含着金汤匙出生的王公贵族,他们吃什么苦了?就连喝的第一口奶水都是甜的。

我很是焦躁地把这些想法告诉了陈阿香,想要她跟我一块愤愤世道无常。

但陈阿香仍然是笑,拉过我的手,换了一句:“玉露,活着就好。”

为何要这样活着?

我不甘如此,但当我无数次和衣躺在陈阿香身旁入眠时,突然又觉得,这样活着也还行。

第一年,陈阿香院子里的女婢尽数被调走,二少爷说,我一个傻子就够了。

第二年,陈阿香的衣食用度缩减成下人份额,我心里发笑,原来以前是小姐份额吗,不也吃不饱穿不暖,没有任何变化。

第三年,庄户传来消息,说陈老爷旧病复发,二少爷赶去侍疾,恰逢大少爷整年外出行市,少了这两位少爷时不时的找茬,我和阿香的日子好过许多。

今年是第四年,二少爷回来了,当天就面色不善地来院子里骂了一通,但没有动手。

还带过来了一个姑娘,看着跟陈阿香一般大,过来就喊小姐,说自己是从陈老爷那里来,专为照顾陈阿香的饮食起居。

我根本不信,拿着扫帚就要将她打出去,心里想着没准是那个天杀的二少爷送过来害陈阿香的。

但她拿出来了一块玉佩,递到陈阿香手上。

那次,是陈阿香第一次吼我,她说:“玉露,不得无礼!”

我不喜欢那个姑娘,整天眯着眼笑,跟谁都聊得很好的样子。

但我也不得不承认,自她来后,陈阿香的日子确实是一天好过一天。

降下去的份额补了起来,缺的衣食成套成新的送过来,就连遣出去的女婢,也都被那姑娘说道几句,尽数讨了回来。

我看着往日只有我和陈阿香二人的小院子,逐渐热闹起来,心里说不出的酸涩,那些刻意被我遗忘的尊卑有别,身份地位,像猛兽爪牙一般攥紧了心脏,有些喘不过气来。

也对,我只是陈阿香的女婢,甚至三年过后,与她的亲近程度,比不上这从天而降的“春云姐姐”。

那个姑娘叫春云,我听过这个名字。

当日,陈阿香醒来喊的第一个人,就是她。

我竟不知,我这傻子的记性,竟好到能记住陈阿香只喊过一次的名字。

“玉露,你瞧瞧这匹,怎么样?”

春云特有的上扬声调像极了报喜的雀鸟,从门口飘进来,叫停了准备转身走开的我。

我不想跟她面对面,那样会让我自惭形秽,但她似乎察觉到了这事,总是主动与我讲话。

而今日,则是又找了个挑布料的由头,来寻我。

“我看不懂这个。”我转身看她,“我是傻子,春云姐姐来问我还不如去问其他人。”

春云皱着眉头过来:“你不是傻子。”

她是第二个以如此肯定的语气说这话的,但我却一点都不欣喜,道:“我是,她们都这么说的。”

“你不是。”春云再次肯定道,见我转身又想走,她一把抓住了我的手,“你跟了小姐三年,应该晓得她喜欢什么料子,帮我看看吧。”

她叫陈阿香小姐。

我突然又有些开心了,转头去看她,发现竟也能看顺眼些。

毕竟,她叫她小姐,但我可以叫阿香。这一点上,我还是比得过她的。

想着,我不自觉将紧绷的脊背松了松,她一眼看见,拉着我就往旁侧星星房走。

“阿香喜欢云白色,缎面绸子。”我被她拉着坐下,接过那匹料子看看,柔顺的触感让我不禁想起阿香滑而无骨的手,“红色不好看,要换。”

“啊?”春云满脸古怪地跟我对视,好半天才说,“小姐还有喜欢的颜色?”

她一说完,我立刻反应过来,她这话的意思是陈阿香分明看不见,如何会有喜欢的颜色。

我气极了,将那匹布料丢回给她,道:“既如此,那你回去自己选吧,反正阿香也看不见,你来问我做什么?”

她似乎意识到自己说了胡话,看着我顿时怒起的面容,解释道:“我不是这意思,怪我怪我,说错话了,是我太久没回来,忘记了,其实小姐先前确实有喜欢的颜色,好像是云白色没错。”

上一篇:一尾月 下一篇:橘涩

同类小说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