鸯鸯(50)

作者:波比猫吃鱼 阅读记录

水盆打翻了,滚烫的热水洒了我一身,单薄的棉服浸了水湿哒哒,风一吹就是彻骨的冷。

玲姐停在空中的手顿了很久,直至我打了个喷嚏,那只手才调转方向拥住了我。

接着,玲姐给我讲了小春花,又给我看小春花留下的唯一一张满月照。

我想,我原来是顶了小春花的位置,得到了玲姐给小春花的那份好。

但又有什么关系呢,又有什么关系呢。

没关系,我改回了之前的称呼,依旧叫她玲姐。

至于她为什么叫玲姐而不是什么李姐平姐,只不过是当初进孤儿院时被院长叫错了名字,后边将错就错,借此和曾经说再见罢了。

十几年,我和玲姐相依为命,考上大学时,玲姐卖掉老房从临城搬来这边,买了一套二手房,六十来万,在这样的地界不算贵,却也几乎花光了她的所有积蓄。

她说,房子这种东西,以后肯定还会升值,不亏不亏。

然后在房产证上落了我的名字,江暖。

我坐上赶去临城的长途汽车时,怀里便揣着从玲姐床头柜里翻出来的房本。

脑子里一团乱麻,手机开机后十几个未接来电,宋月苍白的神情,还有终于接通的那个电话。

兰姨说,玲姐跳江了。

后边她还说了什么一点也想不起来,耳鸣,头晕目眩,记忆断了片,等回过神来的时候,便已坐上去临城的车。

三个多小时,我忘了是怎么过来的,手机还停留在宋月发消息问我上车没有的界面,我没有回。

其实这个时候,我真的很想她能陪着我,但她没有,客观的主观的都没有。

无论是她没有身份证不能坐汽车这点,还是她拒绝了黑车司机执意将我送进汽车站这点,我都觉得她冷静得不讲情理了。

说实话,我是怨她的,但又不能怨,因为她没有错。

凌晨的医院很冷,寒气钻到心里,肺腑,骨头缝里那样冷,我裹紧衣服,屏住呼吸,看见了病床上的玲姐。

没有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浑身插满管子,但呼吸机是嘀嘀嘀的,头上的纱布也包的严严实实,管子几根,心电监护仪在床旁亮着光。

心跳的频率头一次这样具象化地展现在我眼前。

“医生说,玲姐她本来也没呛几口水,心肺这些都是好的,就是跳下去磕到头那一下,有点严重。”

“磕到头。”我喃喃道,收回视线,转头看向兰姨,“医生有没有说多久能好?”

“可能明天,也可能一周,医生说得看病人情况。”兰姨顿了顿,“暖暖,你也别太担心,医生都说脱离危险期了,应该快了。”

说着,兰姨拍了拍我的肩,让我坐到旁边的陪床上。

“兰姨。”我微抬头看她,“玲姐为什么会去江边,又为什么说她是跳江,怎么可能,玲姐她……”没理由跳。

话未说完,我停住了,兰姨的眼神惋惜又同情,眼角的褶皱都是往下的,跟她下撇的嘴角一起,蕴含难过。

“暖暖,玲姐她今天自己去医院了一趟,说什么都不要我陪,刚刚我过来才看到她包里的单子。”

我接过兰姨递来的纸,白底黑字,顶头的检查报告单五个字像把宣判的镰刀,狠狠朝我砍了下来。

“阿尔兹海默。”我讷讷开口。

“老年痴呆啊,暖暖,我就说这几天她怎么老忘事,就蒸个扣肉,重复了七八遍,转头就又端着水在那儿发呆了,一问你干嘛呢,她倒反过来问我她要干嘛。”

兰姨说着开始叹气,“我当时还说她老了啥记性,怕是被人骗了都不知道,没想到啊,没想到。”

兰姨一连说了七八个没想到,叹出来的气无形却似有形,将我牢牢钉在原地,直到有人来敲门,叫去缴费。

病房里安静了,只剩冰冷的机械音和我轻得不能再轻的心跳和呼吸。

我向公司请了一周的假,刚好到大年三十,因着我今年刚入职没有年假,这几天的工资全丢了不说,连带年终奖也泡了汤。

若是之前我定要在社交软件上好好吐槽一番,再把领导拖出来反复鞭策,但现在我是一点精力也没有了。

我在医院陪着昏迷的玲姐,大多时间坐着发呆,或是翻出玲姐的检查报告查资料查案例,等到晚上兰姨来换我,我出去吃个饭回来,她再离开。

就这样过了两天,在第三天的早上,我从床旁醒来,揉着枕了一夜发麻的手臂抬头,一眼看见了站在病房门口的宋月。

她的黑眼圈很重,脸色憔悴与我不遑多让,风尘仆仆地站在那里,见我看过去,没什么血色的唇扯出一个极小的弧度。

接着她过来拥住了我,我闻着独属于她的令人心安的体香,听见她说。

“暖暖,我来了。”

第45章 娇矜(15)

宋月来了,我孤寂无助的日子里总算多了点颜色。

至少中午不用再吃医院食堂贵的要死还难吃的饭菜,而有她外出给我变着花样带,大排饭,麻辣香锅,和一路小跑回来才没坨的小面。

我说,你要成外卖小姐姐了。

“那也是你才能使唤动的外卖小姐姐。”

我看着熟练地将筷子拆开,刮完木屑再递给我的宋月,眼眶没由来一热。

“宋姩姩,我不生你气了。”我说,然后埋头嗦了一大口面。

嘴里塞得鼓鼓囊囊的抬头,我对上她盈盈笑着的眼睛,眉目依旧是那样柔和温顺,像水一样。

大概玲姐曾经对我的愿语,就是要做一个像宋月这样的人吧。

她没有问我为何生气,只是歪了歪头,说:“面要坨了。”

面要坨了。宋月总是擅长转移话题的,一件件大小事,在她春风化雨般的言语之下,静悄悄地散去。

从前是这样,但现在我突而不想了。

“你不问我为什么生气吗?”

“我知道。”

她拿过我手中的筷子,帮我将底下粘腻附在一起的面条一点点分开,又将没拌开的酱汁重新拌好,最后推到我面前。

“你怪我没有同你一起。”她顿了顿,看向病床上的玲姐,“还怪我两日都没有给你发消息。”

她倒是知道得清楚。我轻哼一声,偏过头不看她。

“暖暖,我想解释一下。”

“我不听,我不听。”

我说着作势就要捂耳朵,手还没抬起来,就先被她握住了。

一个愣神的功夫,她便接着往下继续说道:“那日我本是去外头取快递,刚拿到便接到兰姨的电话,说玲姐出事了。”

“什么快递不送家里给你送医院?”

宋月抿唇,一副不想说的模样,我看着莫名来气,把手抽了回来,连叹好几口气,“不说拉倒,我还不想知道呢。”

我都把不开心摆脸上了,偏她又跟没眼力见似的装没看见,眨了眨眼,道:“其实当时我并不知道玲姐是出了何事,告知你之后,我见你接了个电话就跟失魂了般,什么话也没说就往外走。”

对于这部分,我试图回想,但记忆跟打了马赛克一样怎么也想不起来,只好作罢,听她往下解释。

“我跟着你先回了家,又去了玲姐家,你一路上都浑浑噩噩的,路也不看,好几次差点摔倒。”宋月说到这里顿了片刻,“我去扶你,都被你推开。”

“我推你了吗?”

宋月眼神真诚,“推了,五次,第五次的时候你没推动,自己摔了。”

……

怪不得这几天总觉得脚踝不得劲,当时还以为是路上走得太快扭了,没想到是摔了。

我皱着眉头作思考状,“我想不起来了,可能大脑自动屏蔽这段记忆了吧。 然后呢,你为什么没陪我?”

宋月又停下了,一双眼睛无奈又小心地看着我,我愣了愣,“就因为我推了你?”

“是的。”

我瞪着眼,憋了半天,蹦出来句“你可真是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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