鸯鸯(70)

作者:波比猫吃鱼 阅读记录

我知道,那些难以说出口的事实蕴含着她怎样的苦痛,可怜三岁的小明月,大概不晓得一夜之间自己的大姐去了哪儿。

她或许会忧心大姐出事,或许会难过大姐弃他而去,或许会在董夫人将她领进又宽敞又舒适的董家时,想一想,若大姐也能一起该多好。

董明月说,大抵是她的眉眼与夫人有些像,又在那样战乱的日子里狼狈委屈得像一条小狗,董夫人起了恻隐心才收养了她。

董夫人有三子,大儿精明却好争强,二儿儒雅却颇善妒,只有小儿子,愣头青一个,且与她同龄,还能玩到一块去。

因此董明月在董家的日子好过又没有那么好过,在她展露天赋本领前,一切尚能过得下去,直到一次董老爷子查问大少的珠算课时,董明月打了岔。

那会儿她五岁,哪里懂得什么守拙藏锋芒,见董老爷子责备大少后,一头撞了上去,先把题目解了个透彻,还大言不惭这题她一眼就能看出来,哪需算盘。

董老爷子很是惊讶,惊讶过后便起了培养她的心,反观大少,眼见风头被抢,便因此心里长了根刺。

这根刺,一长就是二十年,随年月愈发锋利,能割断喉咙捅破心脏。

后来,董明月由董夫人送了出去,为求学,也为学成归来能更好的经营新华百货。

董明月说,她很清楚,她只是董老爷子为自己儿子造就的一把趁手工具,她这辈子不会是董家人,死也不能入董家坟。

太阳开始往下滑落,从树梢顶掉到树干,光线却不愿隐于底下,偏要黏附在外头,好似能再多留一寸也值了。

倦鸟归巢,游鱼潜底,我望向天边最后几缕日光,眼见着它尽数没入地底,才侧身向董明月。

“董先生准备何时教我管财之道。”

她诧异望来,灿然一笑,“赶早不如赶巧,今日可好?”

半晌,“当然好。”

董明月真真做起了我的先生,她将带回来的那些书本资料一股脑搬进了我的房间,但上头的洋文,我光是看一眼头就大了,立马想反悔。

不过董明月是下了决心的,见我摆手,先一把握住,叫停我要说的话,又把那些书搬了回去。

第二日,一小本译成汉字的书静静躺在我的桌上。

用心良苦。我一阵唏嘘,笑着叹了几口气,坐过去翻看起来。

从珠算起,到银行监管止。

我问,董家经营最大产业不过百货超市,为何要学银行。

董明月却说,新式银行的崛起指日可待,早晚如雨后春笋一波波冒起来。

她说这话时眼里闪着光,信誓旦旦,胸有成竹,我见了不自觉也得了点鼓舞,但细细想过却仍然忧心。

银行这样庞大的体系,触及国本,就算办起来了,莫说资本家的帽子扣得更紧,一朝一夕,倾覆容易,翻身难。

我将这些想法讲给董明月听,她眉毛挑得老高,一个劲说,自个儿的教学简直太有成效,该去办个书塾。

我剜了她一眼,“那你教别人去。”

“错了,错了。”她打着哈哈过来拉我,掌心的温热便隔着外衫浸进来。

我忙不迭抽手,再对上她目光时,那双眼沉凉,直直看进我心里。

“避不开的。”我问,“一定要办?”

半晌,她点头,董老爷子一定要。

好吧,好吧。我沉了心,勾下头,那便办吧。

反正有董明月在。

整整半年,除却必要的外出,我大半时间窝在房里啃董明月一字一句译出来的文字。而董明月,则白日在外管理应酬,夜晚与我同住为答疑解惑。

孙姨说,董小姐近来都不粘夫人了,倒越来越喜欢我这个二姨娘。

小翠则时不时寻我,问我什么时候董小姐能再做那些个新鲜吃食来尝。

我不置可否,只在董明月在时,拿这些话来消遣打趣她。

起先说一次两次,董明月不晓得回什么,后头说多了倒反来将我一军。

她说,确实喜欢,喜欢得紧。

又说,怎么没做,都做给我吃了。

简简单单的两句话,最寻常的语调,最寻常的喜爱之情,经她柔润的嗓子说出,清浅得像风,吹过无痕,却结结实实在我心上拨了一把。

荡出余音回响,缠绵不绝地在耳边重复。

喜欢,喜欢得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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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新式银行,什么金融,我胡诌的,我不懂这些,宝们看个乐趣就好。

第62章 新月(6)

两年时间,董明月教的东西我学了个七七八八,虽不透彻,但也足够。

不过没有用武之地,只同董明月在一处时,能听懂她的忧虑愁闷,再大胆谈论几句,皆被严严实实的房门隔绝在内。

我的日子可谓是顺风顺水,顺畅得不能再顺。而董明月虽在外碰的壁不少,却因着董老爷子在中制衡,倒也风平浪静。

1914年,夏,华强银行开业了。

同年,董老爷子董华强,没挺过寒冬,永久的留在了这一年。

有人说,董老爷子大概是晓得自个不行了,在年初的股东大会上执意用自己的名字为银行命名。

也有人说,董老爷子这个资本家吸血鬼终于死了,新华百货一家独大多年,高物价,高利税,早该倒闭。

就连我偶尔出门一次,也能听见些闲言碎语。

说我可怜,年纪轻轻给老头子糟蹋,亦或说尹家是一丘之貉,卖女儿了。

这些话,出嫁那年我未曾听过,没想到三年后,一股脑钻进了耳朵里。

一面墙的倒塌,只要没压到身上,谁都可以拍拍灰,再啐一口,嫌着晦气摆手离开。

然后他们脚步一转,走向另一堵墙,大力拍着,想去看看里头有没有什么可以获利的办法。

而这一堵墙,便是新式银行。

事实上,华强银行因着董老爷子催促办立,在一干新式银行之中,发展得不算好。

准备不够充裕不说,且众多股东当家之中,只有董明月一个名副其实进修归来。

倒是绣花枕头多。

半年过去,董老爷子一甩手走了,留下个破烂架子,苦了董明月,一边防着大少背后捅刀子,一边殚精竭虑撑着银行不倒闭。

连年数日,我见到董明月的日子比先前更少了,偌大个董家宅子,空荡荡的。

三少年前成婚搬了出去,孙姨告老辞别,只剩个不大爱讲话了的董夫人,和不晓得跟谁讲话的小翠。

说起来,清闲的日子里,最适合滋生情绪。

不论是粘黏成丝络的思念,还是闷胀发酸得莫名的情愫。

前者促发后者,后者灌溉前者,就这样从我心尖儿上破土而出,凝成朵忽明忽暗的小花。

暗了,是董明月今日又没归家。

亮了,是董明月终于回来了。

“阿如。”

门廊口的电灯闪烁一瞬,董明月顶着一身寒气从暗处走进来。

“怎么还没睡?”

我揉了揉眼睛,抬眼瞧她,曾经的一头长发,如今剪的短,便没扎散在耳畔。

有几缕不听话地垂下,光影挡了她的小半张脸,显得整个人疲倦又虚弱。

我起身走过去,伸手拂她的耳发。

“下雪了?”

凉津津的,化在指尖,“怎么不打伞。”

她笑了笑,“是我先问的,你怎么还没睡,大晚上的坐在这里,瘆人得很。”

“你说呢?”

手被握住,意料之外的,她的手不凉却暖,我诧异望向那捧着我手的指节软掌。

“暖的?”

“当然。”她笑得轻,带了些得意,“我猜你就会在这儿坐着,你又不爱烤火,那定冻得僵,所以我一路都把手揣兜里暖着呢。”

“就等给你也暖暖。”

我愣了愣,“所以这便是你不打伞的原因?”

董明月揉搓着将我的手掉了个面,等到温度尽数渡过来后,牵起了我另一只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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