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姐？”

“你也这样觉得？”

“什么？”

“‘我自己不报仇，也不让人报仇。’你也觉得，我是这样一个人？”

陆无双呐呐：“这...师姐，傻蛋的父亲被人害了，他当然要报仇的呀，不然一辈子都不能安心。我恨李莫愁，最懂这感觉，所以，我觉得他没有做错，你不该拦他。”对陆无双来说，自是父母之仇大过天，所以她能理解杨过。

洪凌波静静的听。

陆无双继续道：“而且...师姐，说实话，我真看不出来你到底恨不恨李莫愁。你说她害了你娘亲，可我看你，总是尽量避着她，但也不像是怕她，倒像是不希望和她见着，只当做没她这个人，是一点报仇的心思都没有，”她小心的瞧洪凌波脸色，见洪凌波不似生气，又悄声问：“难道师姐你，对自己的娘亲就没有亲情吗，若有一丝亲情，也不可能没有报仇的念头呀！”

‘难道你，对自己的娘亲没有亲情吗？’

这话太诛心。

洪凌波眼前一黑。

‘凌波...凌波...’

她只和她的阿娘相处了一日，但那是她感受过的最真的亲情了。

她如何会对她的阿娘没有亲情呢？

若不是她的阿娘，她都没有活下来的勇气。

可现在，陆无双质疑她，问她，‘师姐，你对自己的娘亲，没有亲情吗？’

洪凌波答不上话来，望着陆无双的双目微红。

陆无双却还在意一件事情，不安问：“师姐，你真的放过了李莫愁吗？”

洪凌波眼中到底落下泪水来，只是这滴眼泪落得太快，谁也没有注意到。

“是呀，”她低低叹息：“我放过她了。”

陆无双急起来，声音也大了许多，不满道：“师姐，你怎么这样，竟放过我的仇人！”

洪凌波没有辩驳，只是看着陆无双，声音很轻的问：“无双，你说，人怎么这么奇怪。我总在体谅他人，别人对我好一点，我就想着百倍还回去。但是，怎么就没人体谅我呢？”

怎么，就没人体谅她呢？

谁也不知道她心中痛苦折磨。

她对李莫愁无恨，因为相处十多年，甚至有了些感情，是她没有亲情忘了自己娘亲吗？

她对江湖打打杀杀觉得厌烦，不想置身于这江湖事端中，是她胆怯了吗？

不...全只因为她死过一回，更珍惜这条性命而已。

所以她伏低做小，违心哄着李莫愁，被迫杀人。

江湖人不晓得内情，不晓得她过得多痛苦，只喊她小魔头。

如今她的确只想避开李莫愁隐居，没有了一点报仇心思。

原来其实陆无双也不理解她，觉得她冷血。

可她的确想着让所有人都好。

所以她试图救陆家庄，试图为陆无双找靠山...

但都搞砸了。

她莫不是真的谁也帮不了？

洪凌波泪眼模糊，看看面前不敢置信的陆无双，再看看前方自认为说中他痛处得意的杨过，突然一点精气神都没有了。

她...大概能救得自己已经不错。

哪里顾得上别人了？

到底是她自负自大，忘了自己的身份。

她是李莫愁的徒弟，是江湖上人人喊打的小魔头，和眼前三人怎么相同？

程英是桃花岛黄药师的徒弟，陆无双陆家庄遗孤的名声早就传遍了，杨过呢，是日后名震江湖的大侠。

唯有她，格格不入。

她说杨康是恶人，她自己不也是吗？

洪凌波张张口，但见着陆无双惊怒神情，那句‘你还记不记得，你说，要和我一起隐居’的话，也问不出来了。

陆无双一定已经忘了。洪凌波想。

就是没忘，她也不会愿意了。

洪凌波微微眨眼，眼泪就重新落下来，她连哭也是无声的，只用一双泪眼平静的看着陆无双，仿佛委屈受伤的人不是自己。

陆无双才觉自己话说的过分，心虚的不敢与洪凌波对视，上一次见洪凌波如此难过，令洪凌波伤心，是什么时候了？

是她折磨人致死，弄坏了洪凌波父亲的钝剑。

当时洪凌波没有怪她，只是冷淡的转身走了。

现在洪凌波也是如此。

洪凌波静静看着陆无双，微微一点头，显然做了决定。

“师姐...”陆无双有些怕。

“你不要叫我师姐了，我们的师姐妹情分，是从李莫愁处得来的，你恨她，自然也要恨我了，”洪凌波翘起唇角，假笑一下：“你表姐很好，能护着你，你也不需要我了。以后...”洪凌波声音颤了颤，但很快平复了，她嘱咐陆无双道：“以后，你记得要听你表姐的话，可别再莽撞了。”

陆无双怔怔愣在原地，无措问：“师姐，你，你又要丢下我了...”

洪凌波已经转身，陆无双只听她轻轻道：“不...你不需要我了。”

陆无双只觉浑身冰冷，一双腿仿佛扎根在了地上，只能茫然看着洪凌波走远。

“表妹，你说什么混账话！”一向性情温柔的程英也急得骂了一句：“你师姐对你好不好，你心里不清楚吗？！你怎么能说她是个冷血无情之人？！”说完，颇为气恼的瞪了一眼杨过，忙去追洪凌波！

她，她说了这话吗？陆无双呆呆傻傻想，她好像，好像是说了这种话...

她又伤了师姐的心...

‘师姐，我错了，你别生我的气。’

‘我没有生你的气。’

‘那你以后也不生我的气好不好？’

‘如果你不乖...’

‘我一定乖乖的，我还要保护师姐呢！’

‘如果你乖，我为什么生气呢？’

‘我会一直很乖的，师姐以后都不要生我的气好不好？’

‘好。’

可她并没有做到自己承诺的事情。

一直是洪凌波体谅她，照顾她，保护她。

多少次，她惹恼李莫愁时，若不是洪凌波硬着头皮挡在自己前面，厚着脸皮去讨好李莫愁，自己早被李莫愁打死了。

她师姐一心为她，教她武功，想方设法带她逃脱李莫愁魔掌，可她却说，她师姐是个无情之人。

她师姐一直很好。

是她一直和个没长大的孩子似的，莽撞，惹出事端来，又口不择言，伤了师姐的心。

她一直都不乖。

陆无双终于后悔，捂脸哭泣起来。

但到底已经来不及了。

第一百零二章

洪凌波并不知道自己该去哪。

江湖那么大，她其实并没有落脚之处。

她本就不属于这个世界，来了这个世界只感受到了一天亲情，这身体的亲人就随着原主人一起去了阴曹地府。

她在这个世界，是个没有根的人。

赤霞山庄从来不是她的归处。

但她的步伐很急，急于逃避开身后的那些人，那些事，那些伤人心的话。

程英飞身而来，拦在洪凌波身前，急急道：“洪姑娘，你别在乎我表妹说的那些混账话！她性情莽撞，说话也不过脑子，别和她计较！”

洪凌波摇摇头，笑得发苦：“我从未和她计较过。”陆无双性情鲁莽，她早就知道的。她和陆无双相伴这么多年，如何不了解？现在的陆无双，一定后悔欲死了。

“那你去哪？”程英忙道：“李莫愁也不知道有没有离开，随时可能找我们来寻仇，你一个人走太危险了，还是和我们一起最安全！”

洪凌波苦笑：“你让我回去？”她自嘲道：“我这般冷血的人，你不怕吗？”

“我不怕，”程英上前一步，冷静道：“你是很好的人，我知道的。”

“...你知道？”洪凌波痴痴问了一句。

程英缓缓道：“我和郭大小姐私下谈过你，我们都觉得，多年前，李莫愁找陆家庄寻仇时，若不是你在窑洞外伤了自己拖延时间，我和表妹都已经被李莫愁一掌打死了。后来，也是你请师父回去窑洞救我的，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