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凌波捧着茶，却不觉得有多荣幸，只觉心中忐忑。

黄蓉这哪是请喝茶啊，分明是会审架势！

洪凌波小小抿一口热茶，有意问了一句：“怎么只见伯母，郭大侠呢？”比起黄蓉的攻心算计，自是郭靖好说话一些。

黄蓉看出来洪凌波那点小心思，意味深长一笑：“丐帮弟子有要事和他禀报，他赶不过来。我来招待你，也不会慢待你的。”

洪凌波看看手中茶水，这盏茶她是无论如何都喝不下去了，于是慢慢放回了桌上，与黄蓉对视。

黄蓉暗暗有些心惊。

原因无他，洪凌波也太自若了些！

洪凌波说不清楚身世来历，本该心虚才对，此时却坦然与她对视，一点都不惧怕她！

要知道，她是丐帮盟主，身居高位，在武林中地位不比郭静差，来拜访的江湖人从不将她当做郭靖的附属，而是将她放在与郭靖同等地位，问候他二人时，都尊称一句：“郭大侠，黄女侠！”便是这些江湖人对她都恭恭敬敬，难以承受她视线压力，洪凌波竟然毫不发怵！她如此自降身份陪洪凌波饮茶，洪凌波却如此镇定！丝毫不觉受宠若惊！

黄蓉不禁问了一句：“洪姑娘多大了？”

“十八岁，”洪凌波答道。

黄蓉更是觉得洪凌波心性难得了。有如此心性，日后必然前途无量。

只可惜是李莫愁的徒弟。

黄蓉不禁想起自己来。洪凌波才十八岁，比她离开桃花岛闯荡江湖时只大两岁，但洪凌波心性如此沉稳，可见阅历丰厚，倒是让黄蓉想起来性情同样沉稳的程英来。

必是经历很多沧桑世事，才能养出这样沉稳性子来。

黄蓉却不知道这两人一年前才见过。

“伯母有什么话要问我，尽管问就是了，知道的，我都会告诉你，”洪凌波微微一笑，并不在意黄蓉态度，反正无非两个结果，留下她，或者不留下。

这里留她，她还要考虑考虑，不留她，她自有去处，没有把柄在人家手里，自然心中无所惧。

她现在也就是怕死而已，黄蓉要是想杀她，就不必这么客客气气的了。再者，黄蓉想要以气势压她，可真要算起年龄来，嘿，黄蓉还小过她呢！

只要对方不是李莫愁那种说杀./人就杀./人的性格，洪凌波一向镇定。

黄蓉也笑了：“好，洪姑娘很痛快，我就喜欢和痛快人讲话。我就直说了吧，靖哥哥觉得你身世可怜，想要留下你，”她刻意观察洪凌波神情，见洪凌波面色不变，也捉摸不透洪凌波到底是想不想留下，继续道：“但他这人一向好心办了很多坏事情，所以我要替他审查一下，洪姑娘不介意吧？”

“审查什么？”洪凌波反问。

“洪姑娘当真不记得自己的父母姓名了？”

“不记得了。”

“那陆丫头说，你父母是被李莫愁所害，到底是不是真的？”

“其实，不全是真的，”现在并非堂上一言不合就会出手的架势，洪凌波看黄蓉态度缓和了，觉得没必要给李莫愁泼脏水，就把事情简略说了说，虽然李莫愁才不在乎这一条两条人命呢。

黄蓉一边听，一边细心观察洪凌波表情，不过这事本来就是真的，洪凌波没有说谎，所以自然没有破绽，所以黄蓉信了大半，不禁感叹一声：“原来你的身世也是这样惨，可惜......”

“可惜什么？”洪凌波见黄蓉欲言又止，只有问了下去。

黄蓉就看着洪凌波，缓缓道：“可惜，你的恶名已经传了出去。”

洪凌波一点就透，立刻就明白了黄蓉话里意思。

陆无双年纪小，陆家夫妇被害，陆家庄被烧已经够悲惨了，陆无双自己还被李莫愁抓住困在身边折磨，更令这些江湖人同情不已，郭靖黄蓉收留她，那是作为大侠的本分。

但洪凌波就不同了。

洪凌波跟在李莫愁身边十多年，即使不情愿，也杀了不少人了，不像陆无双还能及时止损，她的恶名早就传出去了，不是在茶楼给说书先生点银子就能颠倒的，哪怕她身世比陆无双还凄惨，但她一身恶名已是不可更改，背负的人命更令人痛恨无比，谁收留她，谁就要代替洪凌波承担这恶名。

哪怕是郭靖黄蓉，也会为此付出很大代价。

这就不值当了。

洪凌波看着黄蓉，一字一顿问：“伯母，即使我在堂上，能说出来我的父母姓名，你也不会收留我，对吗？”

“你是李莫愁的徒弟，是江湖公敌，留下你，会误了靖哥哥的名声。靖哥哥不在乎这个，我却不能不为他在乎，你身陷江湖这么多年，应该知道，一个人一旦被推上众人崇敬的高位，那是一点错都不能出了，若有一点差错，都可能被人利用让他不能翻身，”黄蓉抿唇一笑：“洪姑娘应该明白这个道理，干什么说的这样直白呢？”

“那你当时为什么不赶我走？我不会赖在郭府，你当时赶我走，何必还多此一举，半夜来请我饮茶？”洪凌波不解。

黄蓉又笑了，只要提起郭靖，她的笑中就有情意，整个人柔软很多：“因为靖哥哥想留下你，我总不好让他失望。”

“那我现在走了，郭大侠就不失望了吗？”

“我看得出来，洪姑娘是个不会令人为难的人，你悄悄的走，我就告诉靖哥哥，你是自己想走，我没留住。”

这就是光明正大的赶人了，但黄蓉却用和缓的态度，温柔的言语，仿佛不是赶人，而是留客。

洪凌波一愣，随即失笑：“黄女侠好计策，真是一点都不做恶人。”

“那你会不会让我计策得逞呢？”黄蓉笑问，仿若少女一般天真。

洪凌波的笑意就慢慢收敛了，顿了顿，她问：“我师妹在这里，是不是就不用怕李莫愁了？”

“这个自然，她在这里很安全，”黄蓉点点头：“其实，本来李莫愁去陆家庄时，我们也赶去陆家庄救援了，只是晚了一步，这一直是靖哥哥的心病。”

怪不得，黄蓉愿意留下陆无双了......

洪凌波一时无言。

她隐约有些印象，黄蓉，是随郭靖战死襄阳的...

保家卫国，是郭靖的侠义，其实不是黄蓉的，但她却愿为了郭靖的侠义而死。

洪凌波对黄蓉的印象，更多是射雕里活泼机灵，很多手段的少女。

面前的黄蓉现在虽然已为人妇，仍然很多手段。

黄蓉所做所想，皆是为了郭靖，她为了不连累郭靖的大侠之名，所以给洪凌波下逐客令做这个恶人，又为了弥补郭靖遗憾，所以留下陆无双，愿意照顾陆无双。

洪凌波也挑不出黄蓉错处来。

换她是黄蓉，设身处地，是做不到更好了。

洪凌波不是个无赖的人，人家不留她，她还何必呆下去呢？

对这结果，洪凌波早有预料了，如今被黄蓉当面指出，也不过是有些失望而已，黄蓉本就没有收留她的义务，能照顾陆无双就足够。

当即，洪凌波便起身道：“伯母，你记得告诉我师妹，我是自己要走的。”

“这个自然，”黄蓉答应说，见洪凌波毫不留恋，追问一句：“你不同她告别吗？”

洪凌波苦笑一下：“告别？还是算了吧，她黏我的很，知道我要走，恐怕就不肯留下了，但她跟着我，我又护不住她。”

黄蓉不禁道：“你对你师妹是真的不错。”

洪凌波此时正要踏出房门，听了这句话，脚步一顿，回头看眼黄蓉，还是道：“伯母，你对杨过，也该好一点。”

冷不丁从洪凌波口中听到杨过名字，黄蓉一愣。这两个人搭得上边吗？

“你认识杨过？”

“见过几面。”

“在全真教？”

“对。”

“靖哥哥将他送去全真教，就是对他好。全真教是武林正派，会严格教导他做人的道理，这事也是我和靖哥哥一起出的主意，你怎么能说我对他不好？”黄蓉无端受了小辈指责，不大高兴的蹙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