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过青山又相逢(17)

作者:风亦停 阅读记录

若是换了旁人,十有八九是可以和这三人相处亲密,意气相期。但她早已习惯独来独往,不愿再担上别人平白无故的情,也不欲叫别人知道自己的刻骨之恨。所以丁凌泉说的这些,她看在眼里,却也不能为之所动。

见她并无松动的反应,丁凌泉无声地叹了一口气,想了一会儿,才温声说道:“也罢,你一直都有自己的决定。”

“不管你是要再到哪去,或者随队西行,你都把这东西带上吧。”

见她话音一转不再问起自己的事情,秋望舒才抬起眼睛来,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她手中之物。

丁凌泉手中的,竟然是武林盟的白虹通行令。无论身在何处,只要手持此令,都可向中原大小各派申请庇护。

见她抬起些头来,丁凌泉脸上的笑意又渐渐从眼中冒了出来,连带着手上的白虹令也往前推了一寸。

“我已是欠了你十年的生辰礼,你若是连这都不收下,我只怕是要再愧疚上十天十夜。”

听到“生辰礼”三字时,秋望舒心中更是五味杂陈。

若是十年前,十年前……眼中热意即将聚起,秋望舒拼命眨眼压下。喉间酸涩渐起,她又再紧紧抿起了嘴唇。

若是母亲没有去中都,若是那一夜自己和母亲没有连夜逃上伏春山,那就好了。

那今日就不会以如此的面貌见到丁凌泉了。

夜中,秋望舒的身形不甚鲜明,但是从她后心溢出的那股愤恨和懊丧却好似寻到了一线出口,竟要生生从她背后挣脱而出,直冲眼前。

她不想认,也没有资格见认凌泉。

承认自己的身份,然后呢,像是流浪已久的孤儿终于遇到了能依赖之人一般,诉尽十年来的风雨酸楚?最后再告诉她,自己要走上怎样一条不能回头,前途未卜的路么?

她不要这样,这太过无用而悲惨了。况且她如今也早已不是那个剑都背不动的,除了恨一无所有的废物了。

一手成拳抵在心口,秋望舒深深吸进一口凉气后,才用拇指紧紧扣住颤抖的食指,将通行令推了回去,她咬住了牙关,从喉间挤出一声“你认错人了。”

说罢,她像是被针刺到一般猛然抽回了手,掩面转身就要逃开。

这一次,丁凌泉愣住了,也没有再出手阻拦。

将秋望舒的神情看在眼中,丁凌泉心中愈发担心。明明从前成日缠着华南和自己问东问西,得到好东西便能开心地从前院蹿到柴房,可她如今却好似再拿不起别人给予的一丝温情善意一般。

丁凌泉放下手来,分心地想道:这不该是阿望原本长大的样子。

恍惚地看了几眼眉眼难辨的秋望舒,她知道这是易容,可她竟一时也想不起来阿望从前的模样来了。

几次欲言又止后,丁凌泉最终只是抬起了头,挤出个半成型的笑来,看着秋望舒的背影,恳切而真挚地喊道:“若是还要回来,那我们在中都随时等你。”

方才这么多的话,好似都不敌这短短的一句。话音落下,秋望舒呼吸却一窒,这次,连背脊都弯下了些。好似一张被拼命拧起,好勒上弦的一把弓。

恍惚间她猛然想起,曾经每一次丁凌泉和华南离开聆松镇时,也都会对倚在门边的娘,和牵着缰绳不肯松手的自己说这句话。

“秋月姐,你和阿望若是要来,那我们便在中都随时等你们。”

第013章 秋月其人

风过,送来晚信,可是鼻间却嗅不到一丝松风之息。

聆松镇外的山上植有松林,风过,总有松波如浪,带着木香萦绕鼻尖。

中都与聆松镇不同,中都尽是杨柳,不见青松。可是这枝叶“沙沙”作响,却又叫秋望舒不由得想起了那时,化名“小泉”和“华南”的丁凌泉和素华南最后造访聆松镇的那一日。

那时,秋望舒跟着母亲秋月住在聆松镇上。白日里,她在镇上念塾学,太阳落山时,就和在镇上经营着一家小小杂货铺的母亲一同回到小院中。

她包揽除生火做饭以外所有的家务活儿,她娘秋月呢,就只用炒炒菜就行了,连碗碟都是秋望舒边嘟囔边洗的。

从她有记忆起,母亲便在这镇上悠哉地开着一家杂货铺。每日晨间,都日上三竿了,她才不慌不忙地去开店,到了申时,又好像身后有人撵着一般,头一个就关了铺子往家里面冲。

说秋月不务正业吧,那她店里进项又不少,毕竟无论是加了名贵香料的胰子,还是那一船捞不得几颗的南海珍珠,秋月都能给人找齐带到。

所以每三个月,她便会离家一次,快则个把月,慢则一个秋。每次她回来时,秋望舒都能往上蹿一截,看着倒是怪新鲜的。

那一年,秋月离家的次数尤其多,而在她们住的榴花小院里,石榴花也一反常态地迟迟才开出花来。

花开的那日,本来去镇上念书的秋望舒却躺在家里,顶着满脸狼狈,等到了也同样姗姗来迟的华南和小泉。

“阿望,秋老板——开门——”,那一天,未时都过了,门上才响起了规律的敲门声上。而本该在私塾念书的秋望舒,却拄着个拐,满脸无奈地单脚跳下台阶。边随口应着“来了——”,边费劲往前蹦去。

“吱呀——”一声,大门拉开了,露出了门后站着的两人,皆是不远万里前来拜访之人。将一身海棠红穿得极为潇洒,嘴角笑意咧到眼底的女子,是自东海来到中都行商的华南;而一席朴素白衣,温柔和善,像个读书人一般的女子,是在中都教书的小泉。

华南据说是东海来的名门闺秀,而小泉呢,据说也是中都城中小有头面的女子。所以秋望舒怎么想也想不通,这八竿子打不着的三人,是怎么成的至交之人的?

当她这么问母亲时,母亲脸上扬起满脸得意,给她吹得那叫一个天花乱坠。

什么从前去读书的时候,路遇匪徒,要抢劫过路的三人,秋月好不容易才攒够了盘缠走到了濮州,哪容得匪徒如此放肆,于是大怒之下,她抄起书册砚台大杀四方,生生吓退了一队劫匪,随后救下了正巧都在道上被抢的小泉,华南两人,于是三人这才结为异姓姐妹。

这话吹得也不知有几分真假,毕竟母亲嘴里就没几句正经的。从前她每每好奇问起父亲身份时,秋月不是搪塞说她爹就是个倒霉病死的病秧子,就是说她爹在秋月生产之前上山给她找山参,结果遇到熊瞎子被当成熊给抓回洞里去了。胡说八道久了以后,秋望舒也学会听听就算了,反正秋月骗她也骗不出什么花儿来了。

想到母亲,她又老气横秋地叹了一口气。前些日子,她翻墙逃学被秋月追着骂的时候,她只顾着跑,没顾着看路,结果一个脚底打滑,摔进了沟里,把右腿给弄瘸了,连带着右脸也肿得老高。

摔成这样,腿上还绑了板子,秋望舒是一天比一天郁闷,大夫说能走动了以后,她也不乐意出门见人。结果呢,她娘还在这儿落井下石。

那日大夫给她包完后,秋月先是到处看了一遍,看出她没什么大碍以后,也顾不得先骂她活该了,只管盯着她那“横看成岭侧成峰”的脸笑得流出了眼泪。

隔壁邻居问起怎么回事时,秋月还绘声绘色地描述了一遍,然后跟着别人一起笑得前仰后合。

气得秋望舒回到家后干脆连屋门都不出了,就天天蹲在屋里和墙生闷气。

可是祸不单行,越不想来什么,什么就要来。这不,今天她娘的义妹,华南赶巧也来了。华南说是义妹,其实也只比秋望舒也大上个十岁。每次来,都和秋望舒斗嘴斗得要掀翻屋顶,这次也不例外。

秋望舒开门时,隔壁盛奶奶家养的黄毛来福正巧路过,见她瘸着个腿一蹦一蹦,顿时来了劲。贱兮兮地抬起一条腿来跳着走,学得有模有样的,气得秋望舒拐杖都要掷出去了,幸好小泉及时拦下,这才制止了一场恶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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